一.邂逅
路易斯安那州的空气总是湿漉漉的,像一块永远拧不干的抹布。苏艺踩着Jimmy Choo的细高跟鞋,小心翼翼地避开码头木板上的裂缝。这双鞋价值她助理半个月工资,却在这种地方显得格外可笑。
"该死的考察项目。"她低声咒骂,鳄鱼皮手包抵在额前,试图挡住午后刺眼的阳光。董事会那帮老家伙们坚持要她亲自来看这块据说"潜力无限"的沼泽地,而她此刻只想回到新奥尔良的空调酒店里,喝一杯加冰的波本威士忌。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他。
码头尽头的旧木桩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褪色的蓝衬衫松松垮垮地挂在瘦削的肩膀上,牛仔裤膝盖处磨出了毛边。他正专注地在速写本上画着什么,对周围嗡嗡作响的蚊虫和远处汽笛声充耳不闻。
苏艺本该径直走过。她的人生信条里没有"无意义的停留"这一项。但某种说不清的冲动让她放慢了脚步,高跟鞋在腐朽的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男人抬起头,苏艺的呼吸微微一滞。
那是一双她见过最忧郁的眼睛,深褐色的虹膜边缘泛着奇异的灰绿色,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沼泽水面。他的颧骨很高,下巴上有一道细小的疤痕,给这张本应清秀的脸添了几分野性。
"你在画什么?"她问,声音比预想的要柔软。
男人合上速写本,动作有些局促。"没什么,只是...消遣。"
苏艺注意到他的手指修长但粗糙,指甲缝里藏着颜料和木屑。她突然伸出手:"给我看看。"
这不是请求,而是要求。二十岁从沃顿商学院毕业,二十五岁在华尔街崭露头角,三十岁被称为"投资界的蛇蝎美人"——苏艺早已习惯别人服从她的意志。
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递过了本子。
速写本上是码头的一角,但被赋予了某种超现实的质感。生锈的铁链像藤蔓般缠绕在木桩上,水面倒影扭曲成模糊的人脸。最惊人的是,他捕捉到了苏艺刚才站立的姿态——高跟鞋微微陷入木板缝隙,裙摆被河风掀起一个傲慢的弧度。
"你画了我。"她陈述道,指尖轻轻抚过纸面。
"只是...轮廓。"男人移开视线,喉结滚动了一下,"我叫陈墨。"
"苏艺。"她合上本子还给他,却在交接瞬间故意让指尖擦过他的手背。陈墨像被烫到般缩了一下。
远处传来雷声。路易斯安那的天气说变就变,铅灰色的云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蓝天。
"要下雨了。"苏艺说,却站在原地没动。她注意到陈墨的衬衫领口已经洗得发白,帆布鞋的鞋底几乎磨平。落魄,但不卑微。这让她想起十五年前的自己,在唐人街餐馆后厨洗盘子的那个冬天。
陈墨抬头看了看天色,突然站起身:"那边有个废弃的教堂,可以躲雨。"
苏艺本该拒绝。她包里装着价值数百万美金的合同,手机里有十七个未接来电。但潮湿的风吹乱了她的发丝,陈墨眼中那种近乎天真的诚恳让她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他们刚跑进教堂残破的门廊,雨就倾盆而下。彩绘玻璃早已破碎,只剩下几片残片在风中叮当作响。陈墨熟门熟路地领她穿过倒塌的长椅,来到还算干燥的祭坛前。
"你常来这里?"苏艺打量着剥落的壁画。圣母玛利亚的脸只剩下一半,却因此显得更加悲悯。
"嗯。"陈墨从背包里掏出一条皱巴巴的毛巾,犹豫了一下才递给她,"这里...安静。"
苏艺接过毛巾,闻到一股松节油和廉价肥皂混合的味道。她象征性地擦了擦手臂,然后注意到祭坛旁堆着几幅画作。其中一幅特别醒目——沼泽地的夜景,月光在水面铺出一条银色小路,远处隐约可见一座燃烧的棚屋。
"这是你的作品?"她走近细看,被画面中压抑的激情震撼。
陈墨点点头,突然咳嗽起来。那咳嗽声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不健康的回音。
苏艺皱眉:"你生病了。"
"只是感冒。"陈墨摆摆手,却在转身时踉跄了一下。苏艺下意识扶住他的手臂,隔着薄薄的衬衫感受到不正常的体温。
"你在发烧。"她陈述道,声音里有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陈墨笑了笑,那笑容让他看起来出奇的年轻:"死不了。比起我父亲在油田事故中受的伤,这不算什么。"
雨声渐大,敲打着残缺的屋顶。苏艺突然意识到,这是她多年来第一次真正倾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而不是为了评估投资价值。这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像一首遗忘已久的摇篮曲。
"你应该去医院。"她说,语气却不像平时那样不容置疑。
"医药费够我花三个月了。"陈墨耸耸肩,从背包里摸出半包皱巴巴的香烟,"介意吗?"
苏艺摇头。她看着陈墨颤抖的手指三次才点燃打火机,烟雾在他苍白的唇边缭绕。某种久违的情绪在她胸腔膨胀——不是怜悯,而是更复杂的东西。
"你很有天赋。"她突然说,"那些画...它们让我想起新奥尔良的一位画廊主。他一直在寻找'原始力量'的作品。"
陈墨的烟停在半空:"你在开玩笑。"
"我从不开玩笑,尤其在涉及钱的时候。"苏艺从手包中取出名片,鎏金字体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醒目:苏艺,黑天鹅资本创始合伙人。
陈墨盯着名片,表情从震惊转为警惕:"为什么帮我?"
"投资。"苏艺微笑,那笑容让华尔街的对手们闻风丧胆,"我看好你的潜力。"
雷声轰鸣,一道闪电照亮教堂内部。在那一瞬的强光中,苏艺看到陈墨眼中的怀疑与渴望激烈交战。就像十五年前那个站在餐馆后门,盯着商学院招生简章的自己。
雨小了。苏艺看了看腕表,意识到自己已经浪费了四十七分钟。但当她转向陈墨时,却说出了完全违背日程安排的话:"带我去看看你其他的作品。"
陈墨的住处比她想象的还要简陋——码头区一栋老房子的阁楼,楼梯吱呀作响,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颜料的气息。但推开门的那一刻,苏艺屏住了呼吸。
每一寸墙面都贴满了素描和水彩,有些是风景,更多的是人物肖像。一个满脸皱纹的黑人渔夫,几个在街角踢足球的拉丁裔孩子,还有一位穿着旧式蓬裙的白人老妇。最惊人的是,这些面孔全都带着一种近乎痛苦的生动,仿佛灵魂被囚禁在纸面上。
"你靠什么生活?"苏艺问,手指轻抚一幅酒吧乐手的炭笔画。
陈墨从冰箱里取出两瓶啤酒:"给游客画肖像,偶尔接点墙绘的活儿。"他顿了顿,"上周刚被便利店解雇,因为咳嗽吓跑了顾客。"
苏艺接过啤酒,发现是当地最便宜的牌子。她喝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如果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愿意离开这里吗?"
"去纽约?"陈墨苦笑,"我连去巴吞鲁日的车票都买不起。"
"新奥尔良。下个月有个新兴艺术家展览。"苏艺从包里取出一张支票,随意地填了个数字,"这是预付款。"
陈墨盯着支票上的数字,脸色变得煞白:"这...这太多了。"
"对你来说,是的。"苏艺走近他,近到能闻到他身上颜料、汗水和疾病混合的气息,"对我来说,只是一次风险可控的投资。"
陈墨的呼吸变得急促。苏艺能看到他太阳穴跳动的血管,以及眼中升起的希望之光。那光芒如此纯粹,几乎刺痛了她的眼睛。
"为什么是我?"他再次问道,声音嘶哑。
苏艺没有立即回答。她走向窗边,透过脏兮兮的玻璃看向雨后的码头。阳光穿透云层,在水面上洒下金色的碎片。
"因为你的画里有愤怒,"她最终说道,"还有那种...不顾一切想要燃烧的渴望。这两种品质,在艺术和商业中同样珍贵。"
陈墨突然大笑起来,那笑声最终变成了一阵咳嗽。等他平静下来,眼中闪烁着新的光芒:"你知道吗,苏小姐?你是我见过最奇怪的投资人。"
苏艺微笑,这次是真的微笑:"叫我苏艺。"
黄昏降临,阁楼里渐渐暗下来。陈墨摸索着点亮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线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跳动。他翻出一张老唱片放在唱机上,爵士乐手沙哑的嗓音立刻充满了狭小的空间。
"你听Armstrong?"苏艺挑眉。
"本地旧货店淘的。"陈墨倒了两杯威士忌——这次是好一些的牌子,"我猜比起啤酒,你更喜欢这个。"
苏艺接过酒杯,指尖再次有意无意地擦过他的手指。这次陈墨没有退缩。他们在音乐中沉默对饮,影子在墙上的画作间交融。
窗外,路易斯安那的夜晚正缓缓展开。潮湿的风带着木兰花的香气,远处传来货轮的汽笛声。在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两个灵魂短暂地找到了共鸣。
"明天我有会议,"苏艺最终说道,将空酒杯放在堆满颜料管的桌子上,"但后天我可以派车来接你。新奥尔良有家很棒的诊所,先治好你的肺。"
陈墨注视着她,眼中的防备已经完全消失:"你确定这不是什么人口贩卖的骗局?"
苏艺大笑,那笑声在昏暗的阁楼里显得格外生动:"如果是,你会是史上最不值钱的货物。"她拿起手包,突然严肃起来,"认真考虑我的提议,陈墨。这可能是你唯一的机会。"
她在门口停下,回头看他。油灯的光晕中,陈墨站在自己的画作之间,像一幅活着的油画作品——落魄,美丽,充满未被驯服的野性。
"为什么我觉得,"陈墨轻声说,"这也是你的某种机会?"
苏艺没有回答。她转身走入潮湿的夜色中,高跟鞋踩在木楼梯上的声音像一串渐弱的音符。在她身后,阁楼的灯光久久未熄。
二.蓝调
新奥尔良的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刺入眼帘时,苏艺已经醒了两个小时。她站在丽思卡尔顿酒店套房的落地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十七封未读邮件,五个未接来电,其中三个来自黑天鹅资本的董事会成员。
"见鬼去吧,理查德。"她对着空气说,将手机扔到床上。窗外,密西西比河在朝阳下泛着铜色的光芒,一艘货轮正缓缓驶向墨西哥湾。
门铃响起。苏艺拢了拢丝质睡袍的领口,打开门看到助理小林端着咖啡和文件站在外面。
"苏总,九点半和圣查尔斯地产的会议,十一点——"
"取消。"苏艺接过咖啡,"今天所有行程推后。"
小林瞪大眼睛:"但是那块沼泽地的收购案..."
"我说了,取消。"苏艺抿了一口黑咖啡,苦涩在舌尖蔓延,"去准备车,一小时后我要去法国区。"
门关上后,苏艺走向衣帽间。她的手指在一排当季新款连衣裙上徘徊,最终却选了一条简单的亚麻衬衫裙。镜子里的女人看起来不像那个华尔街闻风丧胆的"蛇蝎美人",倒像个普通的艺术爱好者——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电梯下到大堂时,苏艺看到了坐在喷泉旁的陈墨。他穿着她前天派人送去的藏青色西装,头发勉强梳顺了,但那双眼睛依然像沼泽地里的野生动物般警觉。见到她走近,陈墨立刻站了起来,手指不自在地拉扯着领带结。
"呼吸,不然你会晕过去。"苏艺伸手调整他的领带,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皂气味,"诊所怎么说?"
"肺炎,打了针。"陈墨的声音比前两天清亮了些,"那个医生...他认识我父亲。"
苏艺的手停顿了一秒:"世界真小。"
"在路易斯安那不算小。"陈墨的目光落在她耳垂上的钻石耳钉上,"石油工人圈子里,人人都知道十年前海湾那起爆炸事故。"
苏艺没有追问。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有些伤口不需要触碰。她示意陈墨跟上:"今天有个私人展览,只对特邀收藏家开放。"
外面的林肯轿车内冷气充足。陈墨紧贴着车窗坐着,仿佛随时准备跳车逃跑。苏艺注意到他膝盖上放着一个帆布包。
"带了作品?"
陈墨点点头,打开包取出一个画框。那是一幅小型油画,画面中央是被晨雾笼罩的沼泽,水面上漂浮着锈蚀的钻井零件,远处隐约可见燃烧的霞光。最惊人的是,那些工业废墟与水草交融的方式,竟有种诡异的和谐美感。
"《记忆的残骸》。"陈墨轻声说,"今早刚完成。"
苏艺屏住呼吸。这幅画比她想象的更震撼——那些金属的锈迹像血迹,水面倒影中隐约可见一张女人的脸。
"你母亲?"她脱口而出。
陈墨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你怎么...?"
"直觉。"苏艺撒谎了。事实上,她在派人调查陈墨背景时已经知道他母亲在油田事故后失踪的传闻。但此刻,她宁愿装作不知情。
车停在皇家街一栋铸铁阳台装饰的联排别墅前。门口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穿黑色西装的壮汉在把守。看到苏艺,他微微颔首,拉开了雕花大门。
"记住,"苏艺在陈墨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这里的人喜欢故事胜过技术。告诉他们这幅画背后的故事。"
画廊内部出乎意料的简约。白色墙壁上挂着不到二十幅作品,每幅画前都站着衣着考究的男女。空气中飘荡着香槟和松木画框的气味。
"苏!"一个银发男人张开双臂走来,他的亚麻西装看起来价值不菲,说话带着浓重的法国口音,"你迟到了两周。"
"值得等待的总是好东西,亨利。"苏艺微笑着接受了他的贴面礼,然后将陈墨推到前面,"这位是陈墨,我发现的宝藏。"
亨利挑剔的目光扫过陈墨的西装——虽然质地不错,但穿在他身上就像借来的戏服。然而当陈墨展开那幅油画时,老人的表情变了。
"有趣..."亨利掏出一副金丝眼镜戴上,"非常原始的力量。你受过专业训练吗,年轻人?"
陈墨摇头:"我父亲说海湾教会我们的,比任何艺术学院都多。"
亨利挑起眉毛:"海湾?"
"墨西哥湾。我父亲是深海钻井工人。"陈墨的声音越来越稳,"那场爆炸后,他花了三年时间教我如何用画笔记住母亲的脸。"
画廊里突然安静下来。苏艺注意到几位客人已经围了过来,其中一位戴珍珠项链的女士正用手帕擦拭眼角。
亨利摘下眼镜,直视苏艺:"你知道我从不展出无名小卒的作品。"
"所以今天是例外。"苏艺微笑,"就像1978年你为那个街头涂鸦小子破例一样。"
老画廊主的眼睛眯了起来:"那小子后来成了巴斯奎特。"
"而这位,"苏艺的手轻轻搭在陈墨肩上,"会成为下一个让新奥尔良骄傲的名字。"
接下来的两小时像一场梦。陈墨被各种收藏家和评论家包围,他们询问他创作的细节,称赞他对光影的处理。一位来自《艺术评论》的记者甚至要求专访。苏艺退到香槟台旁,远远观察着这一切。
"你从哪儿找到他的?"亨利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递来一杯威士忌。
"命运的安排。"苏艺抿了一口酒,琥珀色的液体灼烧着她的喉咙。
亨利轻笑:"你从不相信命运,苏。只相信算计。"
"人总会变的。"苏艺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陈墨身上。他正笨拙地比划着解释什么,阳光透过天窗洒在他身上,像是给他镀了一层金边。
傍晚时分,亨利将陈墨拉到一旁。苏艺看到老人递出一张名片,而陈墨的表情从震惊到犹豫,最后变成了某种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回程的车上,陈墨异常安静。他紧握着亨利的名片,指节发白。
"他想要个展。"陈墨突然说,"秋季档,主题是'海湾记忆'。"
苏艺挑眉:"这是很多艺术家梦寐以求的机会。"
"条件是..."陈墨转向她,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我必须画出'真正的深渊'。他说你能告诉我那是什么意思。"
苏艺的手指在膝盖上收紧。亨利这个老狐狸,他当然知道她在收购墨西哥湾那块争议土地。而更糟的是,他似乎猜到了她接近陈墨的真正目的。
"明天再谈这个。"她按下车窗按钮,让潮湿的夜风吹散车内的紧张气氛,"今晚我们庆祝。你知道法国区的Preservation Hall吗?"
Preservation Hall比陈墨想象的还要狭小破旧。褪色的红砖墙,摇晃的木椅,天花板上挂着老式黄铜吊扇。但当晚的爵士乐队一奏响第一个音符,整个空间就像被施了魔法般活了过来。
苏艺要了两杯威士忌,带着陈墨挤到前排。小号手是个七十多岁的黑人老头,他的演奏如同烈酒般灼热又醇厚。当乐队奏响《St. James Infirmary》时,苏艺闭上眼睛,手指在大腿上轻轻打着节拍。
陈墨注视着她的侧脸。在昏暗的灯光下,那个精于算计的投资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沉浸在音乐中的普通女人。她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唇角微微上扬,仿佛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情。
一曲终了,苏艺睁开眼,发现陈墨正盯着自己。
"怎么了?"她问,声音比平时柔软。
"你听音乐时的样子..."陈墨犹豫了一下,"像是回到了某个安全的地方。"
苏艺的笑容僵住了。安全——这个词汇在她的字典里早已被删除。十五岁那年,当唐人街那家餐馆的厨房起火时,她就知道世界上没有真正安全的地方。只有烧伤后留下的疤痕,和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再来一杯?"她转移话题,举起空酒杯。
吧台边挤满了人。苏艺的高跟鞋踩到不知谁洒落的酒液,一个踉跄向前栽去。陈墨的手臂及时环住她的腰,将她稳住。那一瞬间,他的手掌正好贴在她后腰的伤疤上,即使隔着衣料,苏艺也能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
"小心。"陈墨在她耳边说,呼吸带着威士忌的香气。
苏艺本该立刻挣脱。在华尔街,任何未经允许的触碰都被视为挑衅。但此刻,在这个闷热的爵士酒吧里,她发现自己竟然贪恋这片刻的依靠。
"我没事。"她最终说道,轻轻推开他,却没能忽略胸口那阵陌生的悸动。
回酒店的路上,暴雨骤然而至。他们不得不躲在路边花廊的雨棚下,雨水在石板路上溅起无数水花。陈墨的西装外套已经湿透,苏艺的发梢也在滴水。
"看那个。"陈墨突然指向画廊橱窗里的一幅小型水彩画。
画中是墨西哥湾的日落,一个模糊的女性背影站在钻井平台边缘,长发被海风吹起。虽然笔触简单,但那种孤独感几乎扑面而来。
"像她吗?"苏艺轻声问。
陈墨没有回答,但他的眼神说明了一切。苏艺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进来。"
她用黑卡敲开了已经打烊的画廊门,在店主惊讶的目光中指向那幅水彩:"我们要这个。"
"这不是出售品,女士。这是本地一位老水手的回忆之作,他只肯——"
"五千美金。"苏艺打断他。
店主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他搓着手指:"我说了,这不是钱的问题..."
"一万。"苏艺从手包里取出支票本,"现金支票,现在就可以兑现。"
老头咽了口唾沫,目光在支票和苏艺之间游移。最终,他取下画框:"您真是个固执的女士。"
回到酒店套房,苏艺将画递给陈墨:"给。"
陈墨没有接:"我不能接受。"
"为什么?"
"因为我不知道你在玩什么游戏。"陈墨的声音突然变得锋利,"华尔街的投资人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无名画家这么好。亨利今天暗示了一些事...关于海湾那块有争议的土地。"
苏艺走向迷你吧,给自己倒了杯酒。酒精灼烧着她的喉咙,但比不上胸口那股无名火:"所以你认为我在利用你?"
"难道不是吗?"陈墨苦笑,"我的画突然变得有价值,恰好在你需要搞定当地反对派的时候。我父亲至今还在组织渔民抗议你们的石油开采计划。"
雨点敲打着落地窗,远处传来雷声。苏艺放下酒杯,缓缓走向陈墨。她身上昂贵的香水味与威士忌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危险的诱惑。
"听着,"她直视他的眼睛,"是的,我最初接近你确实有商业考量。但现在..."她的手指轻触那幅水彩画,"我想帮你找回她。无论她在哪里。"
陈墨的呼吸变得急促。苏艺能看到他眼中的挣扎——渴望信任却又害怕再次受伤。最终,他伸手接过画框,指尖不小心擦过她的手背。那一瞬间的触碰像电流般穿过两人全身。
"谢谢。"他低声说,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
苏艺转身走向窗边,突然感到疲惫不堪。她习惯了算计与博弈,却不擅长处理这种赤裸裸的真实情感。窗外,新奥尔良的灯火在雨中模糊成一片光晕。
"亨利说的'真正的深渊'是什么?"陈墨在她身后问。
苏艺没有回头:"你知道黑天鹅资本正在收购墨西哥湾那块湿地吧?"
"所有人都知道。渔民们说你们会用液压破碎法开采页岩气,污染整片海域。"
"我们承诺会采用最环保的技术。"苏艺机械地重复着公关说辞,却感到一阵恶心。她突然转身,抓住陈墨的手按在自己后腰的伤疤上:"感觉到了吗?"
陈墨的瞳孔扩大。即使隔着衣料,他也能摸到那片凹凸不平的皮肤。
"十五岁那年,唐人街餐馆的煤气爆炸。"苏艺的声音异常平静,"我父母当场死亡,我被压在废墟下两小时。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那家餐馆的煤气管道,就是海湾石油公司的 subcontractor 安装的。"
陈墨的手像被烫到般缩回:"所以你接近我...是为了报复?"
"一开始是。"苏艺承认,"我想利用你的艺术影响力平息当地抗议。你父亲是渔民领袖,如果你支持这个项目..."
"他们会认为我被收买了。"陈墨苦笑,"真是完美的计划。"
闪电照亮了整个房间。在那一瞬的白光中,苏艺看到陈墨脸上交织的愤怒与失望。她突然意识到,不知从何时起,这个落魄画家的看法对她而言已经变得重要。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上前一步,"看到你的画后,我..."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苏艺瞥见屏幕上"理查德"的名字,直接按了拒接。但紧接着,一条短信跳了出来:
「董事会已经投票通过。沼泽地项目下周启动,无论当地抗议与否。你玩够了就回来签字,别为那个小画家坏了大事。」
苏艺的手指收紧。她知道理查德指的是什么——那份她藏在保险箱里的文件,将确保当地渔民获得远超市场价的补偿。但现在看来,董事会已经决定绕过她直接推进原计划。
"出事了?"陈墨问。
苏艺将手机屏幕朝下放在桌上:"商业上的琐事。"她走向酒柜,又倒了杯威士忌,"你该回去了。明天亨利约了十点看你的其他作品。"
陈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点头。他拿起那幅水彩画走向门口,在离开前突然转身:"苏艺...无论你最初目的是什么,谢谢你今天做的一切。"
门关上后,苏艺站在窗前,任凭雨水拍打玻璃的声音淹没思绪。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一条加密邮件。她点开附件,是一份标着"机密"的地质报告。报告结论让她的血液凝固——那块湿地下方不是普通的页岩气,而是价值数百亿的深海油田。而开采它将不可避免地污染整个海湾渔业。
"天啊..."苏艺捂住嘴。现在她明白为什么董事会如此急切了。
窗外,雨中的新奥尔良像一幅被水浸湿的油画,所有边界都变得模糊不清。就像她此刻的立场——是继续作为黑天鹅资本的合伙人完成这笔世纪交易,还是站在那个有着灰绿色眼睛的画家一边,对抗自己亲手建立的一切?
苏艺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许久未联系的号码。当对方接起时,她只说了一句话:"我需要你查清楚2009年海湾油田爆炸的所有细节,特别是关于一位叫林晚的女工程师的下落。"
挂断电话后,她看向陈墨留在茶几上的速写本。翻开第一页,是她站在码头的样子,裙摆飞扬,身后却是隐约的钻井平台轮廓。这个年轻人从一开始就看透了她,比她自己看得更清楚。
三.灰烬
清晨六点,苏艺被电话铃声惊醒。窗外,新奥尔良的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密西西比河上的雾气尚未散去。
"说。"她按下接听键,声音里还带着睡意。
"姐,你让我查的东西有眉目了。"电话那头是个年轻男声,语速飞快,"2009年海湾油田爆炸绝非意外。我黑进了海岸警卫队的加密档案,发现爆炸前三个月有多次安全警告被忽视。"
苏艺猛地坐起身,丝质床单从肩头滑落:"谁压下的警告?"
"海湾石油高层,还能有谁?"弟弟苏杰的声音带着黑客特有的亢奋,"但有个细节很有意思——当时有位女工程师坚持要停工检修,她叫林晚。"
苏艺的手指攥紧了手机。林晚——陈墨母亲的名字。
"继续说。"
"爆炸当天,林晚本该休假,但她突然返回平台。海岸警卫队的记录显示,她最后被人看见是在B区控制室,那里正是爆炸起点。"苏杰停顿了一下,"姐,这事不对劲。所有关于林晚的调查报告都被人为删减过,连尸检记录都不完整。"
苏艺走到窗前,晨光刺痛了她的眼睛:"能找到照片吗?林晚的照片。"
键盘敲击声传来。几秒钟后,手机震动,一张扫描的老照片出现在屏幕上——亚裔女性,三十多岁,站在钻井平台前,白衬衫被海风吹得鼓起。即使像素粗糙,苏艺也能认出那双和陈墨一模一样的灰绿色眼睛。
"还有更劲爆的。"苏杰继续道,"你猜谁当时是海湾石油的董事会顾问?理查德·威尔逊。"
这个名字像一记重拳击中苏艺的胃部。理查德,她现在的合伙人,黑天鹅资本的联合创始人。
"证据足够起诉吗?"
"做梦呢。这些大公司有整个律师团专门处理这种'历史遗留问题'。"苏杰冷笑,"但我挖到个地址——林晚有个姐姐还住在路易斯安那,离你不远。也许她知道些什么。"
苏艺记下地址,挂断电话后立刻拨通了陈墨的号码。响了六声后转入语音信箱。她皱眉,转而打给酒店前台。
"322房的陈先生?他凌晨四点左右离开了,女士。留了张字条给您。"
五分钟后,服务员送来了对折的便签纸。陈墨潦草的字迹写着:「回父亲家取画具,中午前回来。PS:别担心亨利的事,我会处理好。」
苏艺盯着字条,某种不祥的预感在胸口蔓延。她快速穿好衣服,抓起车钥匙和手机冲出门去。
陈墨父亲的渔棚比想象中更偏远。GPS在离开主干道后就失去了信号,苏艺不得不依靠模糊的记忆在沼泽间的土路上行驶。路两边的柏树垂下长长的西班牙苔藓,像无数幽灵的手臂。
转过最后一个弯,她看到了那栋摇摇欲坠的木屋——一半建在陆地上,一半用木桩撑在水面上。陈墨的老旧皮卡停在屋前,驾驶座车门敞开着,像是被匆忙遗弃。
苏艺熄火下车,鳄鱼皮靴陷进潮湿的泥土中。周围静得出奇,连虫鸣鸟叫都没有,只有水波轻拍木桩的声音。她的手伸进爱马仕手包,握住了那支小巧的陶瓷手枪。
"陈墨?"她喊道,声音在闷热的空气中显得异常尖锐。
没有回应。
木屋的门虚掩着。苏艺推开门,霉味和鱼腥味扑面而来。屋内昏暗杂乱,渔网和浮标堆在角落,墙上的日历停留在2012年。一张破旧的沙发前,咖啡杯翻倒在木地板上,深色液体已经渗进缝隙。
后门突然"吱呀"一声响。苏艺猛地转身,手枪已经上膛。
"别开枪!是我!"陈墨从后门闪进来,脸色苍白,衬衫上沾着泥水。看到苏艺手中的枪,他挑起眉毛:"华尔街标准装备?"
苏艺放下枪:"你没事?我打了十几个电话——"
"这里没信号。"陈墨走向一个老式木柜,从抽屉里取出一叠发黄的纸张,"看我找到了什么。"
那是几页残缺的日记,字迹娟秀但已经褪色。苏艺凑近细看:
「2009年5月17日。再次提交安全报告,又被威尔逊驳回。B区管道腐蚀程度已超警戒线,但他们拒绝停工检修。如果董事会坚持下周增产计划...上帝保佑我们。」
「5月19日。把托马斯送到姐姐家。他知道的越少越安全。今晚必须回去,那些数据...如果公开...」
最后一页只有半截:
「5月20日。理查德知道我在复制文件。他说这是最后警告。但我必须——」
日记在此中断。苏艺抬头,看到陈墨眼中燃烧着某种她从未见过的情绪。
"我父亲一直说她死于意外。"陈墨的声音嘶哑,"但昨晚他喝醉后说漏了嘴...他说妈妈是被谋杀的。"
苏艺将日记还给他,犹豫要不要分享自己的发现。就在这时,后窗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陈墨反应极快,一把拉过苏艺蹲在沙发后。
"有人跟踪你?"他耳语道,呼吸喷在她耳畔。
苏艺摇头:"不可能。我绕了..."她突然想起早上酒店前台的异常殷勤,"除非他们在我的车上装了追踪器。"
木屋外,脚步声越来越近。陈墨抓起墙边的鱼叉,示意苏艺躲到里屋。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刺耳的铃声在寂静中如同警报。
脚步声戛然而止,随后是快速远去的奔跑声。陈墨冲到窗边,只看到一个黑影消失在沼泽边缘的树林中。
"见鬼。"他转向苏艺,"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不安全了。"
"去你姑姑家。"苏艺说,"你母亲的姐姐。"
陈墨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她——"
"没时间解释。"苏艺抓起日记残页塞进口袋,"路上说。"
皮卡在泥泞的路上颠簸。陈墨紧握方向盘,指节发白。苏艺简短地告诉了他弟弟的调查结果,但隐去了理查德的部分。
"所以十年前海湾石油害死了我母亲,而现在你想收购同一块地?"陈墨的声音充满讽刺,"真是命运的玩笑。"
"事情没那么简单。"苏艺咬着下唇,"我怀疑理查德——我的合伙人——当年参与了掩盖真相。而现在他急于推进这个项目,是因为发现了更大的油田。"
陈墨猛地踩下刹车,皮卡在路中央打滑停下。他转向苏艺,眼中混杂着震惊和愤怒:"你一直知道?接近我只是为了——"
"不!"苏艺抓住他的手,"我最初确实想利用你平息抗议,但看到你的画后...陈墨,那些画里有真相。你母亲的脸,燃烧的平台,所有细节都和你从未亲眼见过的场景吻合。这不仅仅是天赋,是记忆,是血脉里的呼唤。"
雨点开始砸在挡风玻璃上,很快变成倾盆大雨。陈墨盯着前方被雨水模糊的道路,突然重重捶打方向盘。
"左转。"他最终说道,声音疲惫,"姑姑家在前面的高地。"
林雨晴的住所是一栋白色的平房,门前花园里种着木兰和栀子花。当这位六十多岁的瘦小妇人打开门看到陈墨时,眼泪立刻涌了出来。
"托马斯...你长得越来越像她了。"她将陈墨拉进怀中,然后警惕地看向苏艺,"这位是?"
"朋友。"陈墨说,"姑姑,我们需要谈谈妈妈的事。全部真相。"
客厅里摆满了林晚的照片——毕业典礼、婚礼、站在钻井平台前的工作照。苏艺注意到书架上有一排工程学教科书和环保组织的奖章。
"我妹妹是理想主义者。"林雨晴递给他们两杯冰茶,"她相信技术可以既创造财富又保护环境。"老妇人苦笑,"海湾石油雇她时承诺采用最严格的安全标准,但事实上..."
"他们为了利润无视风险。"苏艺轻声说。
林雨晴锐利地看了她一眼:"你知道多少,小姐?"
"足够多。"苏艺直视她的眼睛,"但我需要证据。林晚工程师死前在收集什么数据?"
老妇人沉默良久,最终起身走向卧室。她回来时拿着一个生锈的保险箱钥匙。
"在沼泽墓地,老橡树下。"她将钥匙交给陈墨,"你母亲留给你的。我一直等你长大到能承受真相。"
雨越下越大。返回沼泽的路已经被上涨的河水淹没部分路段。陈墨不得不绕道而行,皮卡在泥泞中艰难前进。
"沼泽墓地是什么地方?"苏艺问,手指紧抓着车门把手。
"老渔民的安息地。"陈墨专注地避开路面上的深坑,"没有教堂愿意埋葬自杀者和无名尸,所以他们选了沼泽中央的一个小岛。"
闪电划过天空,照亮了远处一片黑压压的水域。陈墨关掉引擎,指向雨中隐约可见的橡树轮廓:"在那里。得步行过去。"
他们冒雨跋涉在及膝的浑水中。苏艺的高跟鞋早已陷在泥里,现在光着脚,昂贵的裙摆被树枝划破。陈墨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确认她跟得上。
橡树下排列着几十个简陋的木质十字架,有些已经腐朽倾斜。陈墨径直走向最大的那棵树下,拨开缠绕的藤蔓,露出一个生锈的金属盖板。
钥匙转动的声音被雷声淹没。陈墨掀开盖板,取出一个防水包裹。回到车内,他们颤抖着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台老式笔记本电脑,几个U盘,和一叠纸质文件。
"这是..."陈墨翻看文件,声音哽住了,"妈妈的计算笔记。她预测了B区管道的精确破裂点和时间。"
苏艺快速浏览U盘标签:"这些是内部邮件副本。理查德·威尔逊命令强行增产,尽管知道风险..."她突然停住,抽出一张照片,"天啊。"
照片上是年轻的理查德与一群海湾石油高管,站在钻井平台上合影。角落里,一个亚裔女性正被保安架走,她手中举着的标语依稀可见:"安全第一,拒绝谋杀"。
"我们有证据了。"苏艺轻声说,雨水从她的发梢滴落在照片上,"足够让理查德和那群人渣坐牢的证据。"
陈墨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代价是什么?黑天鹅资本会因此倒闭,你的职业生涯..."
"比起你母亲付出的代价,这算什么?"苏艺反问。在昏暗的车内,她的眼睛亮得惊人,"我父亲常说,有些钱沾着血,花起来会烫手。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回程的路上,暴雨变成了洪水。他们不得不弃车步行,最后在距离公路还有半英里时,陈墨拉着苏艺躲进一间废弃的狩猎小屋。
小屋漏雨但基本干燥。陈墨找来些干柴生起火堆,苏艺则检查着笔记本电脑——幸运的是,防水包装保护了它,电池居然还有余电。
"我们需要备份这些数据。"她说,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理查德的人肯定还在找我们。"
"用这个。"陈墨递给她一个老式手机,"姑姑的预付费电话,无法追踪。"
当苏艺将关键文件上传到云端时,陈墨在火堆旁拧干衬衫。火光在他精瘦的躯干上跳动,照亮那些她从未注意到的伤疤——渔民的标记。
"这里。"陈墨突然指着屏幕上一份扫描件,"妈妈提到一个'安全协议',说如果她出事,文件会自动发送给媒体。"
"但为什么没发生?"
"因为..."陈墨翻到下一页,脸色变了,"理查德提前一天切断了平台通讯。爆炸后,他第一时间派人搜查了她的宿舍。"
苏艺合上电脑,突然感到无比疲惫。她靠在墙边,湿发贴在脸颊上。陈墨递给她一条勉强干燥的毯子。
"你冷吗?"他问,手指不经意地擦过她的肩膀。
苏艺摇头,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也许是肾上腺素消退,也许是连日的压力终于爆发,她感到一阵眩晕。陈墨立刻扶住她,温暖的掌心贴在她冰凉的后颈。
"你需要休息。"他轻声说,将她拉进火堆。
苏艺没有抗拒。她靠在陈墨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火光中,她看到他低头注视自己的眼神——不再是初见时的警惕或后来的感激,而是某种更深、更原始的东西。
"为什么帮我?"陈墨轻声问,手指缠绕着她的一缕湿发,"你本可以装作不知道,继续你的收购计划。"
苏艺抬头,他们的脸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因为看到你画中那些燃烧的平台时,我想起了十五岁那场大火。因为..."她停顿了一下,说出从未对任何人承认的事实,"我厌倦了当一个没有灵魂的赚钱机器。"
陈墨的吻来得突然而炽热。他的唇带着威士忌和雨水的气息,手掌贴在她腰际,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伤疤。苏艺回应着这个吻,手指陷入他潮湿的发间。火堆噼啪作响,雨声敲打着屋顶,世界缩小到这间陋室的方寸之间。
当陈墨的唇移向她颈侧时,苏艺听到自己发出陌生的轻叹。多年来,性对她而言只是另一种交易工具,从不是这种...灵魂与肉体同时燃烧的体验。陈墨的动作带着艺术家的敏感与渔民的粗犷,每一次触碰都像在绘制一幅只有他们懂的秘密图画。
衣衫半褪时,苏艺突然按住他的手:"等等...你的肺炎..."
陈墨轻笑,吻着她的指尖:"死不了的。"他的眼神变得深沉,"但如果你不想——"
苏艺用吻封住了他的问题。在火光的摇曳中,在远处雷声的伴奏下,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终于找到了最原始的交流方式——不是通过算计或言语,而是纯粹的感觉与温度。
事后,他们裹着同一条毯子,陈墨的手指在她背上的伤疤上游走。
"像一幅地图。"他轻声说,"讲述着你的故事。"
苏艺靠在他胸前,听着渐渐平息的雨声:"我们明天必须回新奥尔良。这些证据需要交给可靠的人。"
"亨利认识《时代周刊》的记者。"陈墨说,"但苏艺...你确定要这么做?这意味着与你过去的一切为敌。"
苏艺望着逐渐熄灭的火堆。是的,这意味着失去黑天鹅资本,失去华尔街的声誉,可能还要面对理查德的报复。但当她看向陈墨——这个在沼这个在沼泽地偶遇的落魄画家,现在正用全世界最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她——答案变得无比清晰。
"我从未如此确定过任何事。"她说,然后吻了他,在这个充满鱼腥味和霉味的废弃小屋里,感受到了比任何五星级酒店都真实的幸福。
天亮时分,雨停了。他们收拾好证据,踏上返回新奥尔良的路。苏艺知道,前方等待他们的将是远比暴风雨更猛烈的战斗。但此刻,握着陈墨的手,她第一次感到准备好了。
四.背叛
新奥尔良的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时,苏艺已经醒了。她轻轻移开陈墨搭在她腰间的手臂,小心翼翼地下了床。酒店套房的地毯柔软如沼泽苔藓,吸收了所有脚步声。
浴室镜子里映出一张陌生的脸——没有精致妆容,没有算计的眼神,只有一夜激情后残留的红晕和某种她几乎认不出的柔软表情。苏艺打开水龙头,冷水冲刷着指尖。证据已经备份,现在只需要找到合适的媒体曝光。按理说,这应该让她松一口气,但某种不安却像细小的鱼刺,卡在她的意识边缘。
手机在卧室里震动。苏艺快步回去,看到屏幕上亨利的名字。陈墨还在熟睡,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细小的阴影。她拿着手机走到阳台上才接听。
"苏!感谢上帝你接电话了。"亨利的法语口音比平时更重,"出事了。理查德的人正在搜查我的画廊。"
苏艺的手指攥紧了栏杆:"他知道了吗?"
"不止知道,他已经在销毁证据了。"亨利压低声音,"听着,我今天约了《海湾时报》的主编,他父亲当年报道过那起爆炸。你必须带着陈墨和所有证据,中午12点准时到画廊后门。"
"为什么不是现在?"
"因为理查德的人正在监视你们!"亨利几乎是在嘶吼,"假装正常赴约,走常规路线。我会安排人引开他们。"
电话挂断了。苏艺站在阳台上,新奥尔良的晨雾正逐渐散去。远处的密西西比河像一条沉睡的巨蟒,平静下暗藏杀机。她转身回到卧室,发现陈墨已经醒了,正坐在床沿穿衬衫。
"亨利?"他问,声音里还带着睡意。
苏艺点头:"他说理查德知道了。中午12点画廊后门见《海湾时报》的人。"她犹豫了一下,"你觉得可信吗?"
陈墨系扣子的手停顿了一秒:"亨利虽然势利,但他热爱艺术。我母亲生前最欣赏的《海湾落日》就收藏在他那里。"他抬头看向苏艺,"而且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
确实没有。苏艺走向衣柜,取出那套最常穿的黑色套装——她的战袍。当丝绸衬衫滑过皮肤时,她还能感受到陈墨昨夜留下的触感。这种分心对她而言太陌生了。
"我们需要分头行动。"她说着将头发挽成一个利落的发髻,"你去姑姑家取剩下的文件,我去酒店商务中心打印关键证据。11:30在咖啡馆碰头。"
陈墨走过来,双手捧住她的脸。他的拇指轻轻擦过她的下唇,眼神专注得令人心颤:"小心。"
这个简单的词语在苏艺胸腔里激起一阵陌生的温暖。她点点头,回以一个轻吻,然后迅速抽身——再耽搁一秒,她可能就会说出什么软弱的话来。
商务中心空无一人。苏艺插入加密U盘,将关键文件发送到打印机。机械运转的声音中,她再次检查手机——弟弟苏杰发来一条加密信息:
「姐,查到奇怪的事。亨利画廊过去五年有六笔来自离岸账户的大额转账,汇款方是W&W控股——理查德的空壳公司。小心。」
血液瞬间冻结。苏艺抓起刚打印好的文件塞进公文包,冲出商务中心。电梯太慢,她转向消防楼梯,高跟鞋在金属台阶上打滑。大堂里人群熙攘,她拨通陈墨的电话,却直接转入语音信箱。
"该死!"苏艺冲出酒店,拦下一辆出租车,"皇家街,快!"
交通拥堵不堪。苏艺的手指不停敲击着公文包,每一秒都像一小时那么漫长。当出租车终于停在距离画廊两个街区的地方时,她已经等不及找零就跳下了车。
11:57。苏艺放慢脚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果亨利真是理查德的人,那么直接冲进去只会让陈墨陷入危险。她在街角的古董店橱窗前假装整理头发,实则观察画廊周围的动静。
一切看起来很正常。几位衣着考究的客人进进出出,没有可疑的黑衣保镖,没有异常的车辆。亨利甚至亲自站在门口迎接一位白发老者——想必就是《海湾时报》的主编。
正当苏艺准备上前时,她的余光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陈墨正从后巷走向画廊后门。她张嘴想喊,却在最后一秒咬住了嘴唇。某种直觉让她选择悄悄跟上。
后巷堆满了垃圾箱和废弃画框。苏艺贴着墙前进,听到亨利的声音从半开的门缝中传出:
"...确定她也会来?"
"苏艺从不食言。"这是陈墨的声音,"但为什么非得在这里交接?"
"亲爱的孩子,这种事需要谨慎。"亨利的声音带着虚伪的慈爱,"进来吧,主编正在等你。"
苏艺的心跳加速。她刚踏出一步想警告陈墨,后颈却突然感到冰冷的金属触感。
"别出声,苏小姐。"一个男低音在耳边响起,"理查德先生想和你谈谈。"
枪口抵着她的脊背,苏艺被迫从正门进入画廊。亨利看到他们,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了职业微笑。
"啊,苏!正好赶上。"他夸张地张开双臂,"让我介绍一下—"
"省省吧,亨利。"苏艺冷笑,"你的汇款记录已经暴露了。"
画廊内的"客人"突然全部转向他们,手伸向衣内。陈墨被两个壮汉从后间押出来,嘴角有血迹,眼中燃烧着愤怒。
"精彩。"理查德的声音从二楼传来。他缓步走下螺旋楼梯,银灰色的西装像第二层皮肤般贴合,"我早说过你会为那个小画家放弃理智,苏。"
五十多岁的理查德依然保持着高尔夫球手的身材,灰蓝色的眼睛里含着毒蛇般的笑意。他走到苏艺面前,轻轻取下她手中的公文包。
"十年了。"他叹息道,"我花了十年建立黑天鹅的声誉,而你为了几页废纸和一个码头混混就要毁掉一切?"
苏艺扬起下巴:"那些'废纸'足够送你去监狱度过余生。"
理查德大笑,转向陈墨:"你知道吗,小伙子?你的母亲也说过类似的话。"他凑近陈墨的脸,"猜猜她最后在哪说的?海底。"
陈墨猛地挣脱束缚扑向理查德,却被一拳击中腹部跪倒在地。苏艺想冲过去,却被身后的保镖牢牢按住。
"够了!"亨利突然喊道,"我们说好的,理查德。拿到证据就放他们走。"
理查德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计划有变,亨利。董事会认为...需要更永久的解决方案。"他朝保镖使了个眼色,"码头。老办法。"
苏艺和陈墨被塞进一辆黑色厢型车,公文包和手机都被没收。车厢内没有窗户,只有一盏微弱的红灯。陈墨的手在黑暗中找到了她的。
"对不起。"他低声说,"我该听你的怀疑。"
苏艺握紧他的手:"还没结束。"她凑近他耳边,"我弟弟有备份。只要我们—"
车厢突然急刹,两人撞在前座上。车门打开,刺眼的阳光照进来。他们被拖出车外,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是工业码头区,远处起重机像钢铁巨兽般矗立。
理查德站在一个集装箱旁,手里把玩着苏艺的陶瓷手枪:"情感用事是你最大的弱点,苏。"他将枪递给保镖,"处理干净。像十年前那样。"
保镖推着他们走向码头边缘。海水在下方翻涌,泛着油污的光泽。苏艺突然明白了理查德的计划——两个"意外"落水的游客,尸体被潮水带入墨西哥湾,就像十年前林晚的"事故"一样。
"最后机会,苏。"理查德晃了晃公文包,"密码是多少?云端备份呢?"
苏艺沉默。保镖将陈墨推到码头边缘,强迫他跪在生锈的铁栏边。陈墨的上半身被按着悬在水面上,只要一松手就会坠入十几米下的浑浊河水。
"不说?"理查德挑眉,"那就看着你的小情人喂鱼吧。"
苏艺的视线与陈墨相遇。他的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奇怪的平静,仿佛在说"别屈服"。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什么是比利益更重要的东西。
"放开他。"她声音嘶哑,"我告诉你。"
理查德得意地笑了,示意保镖拉回陈墨。但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警笛声。理查德脸色骤变,转向声音来源。陈墨抓住这瞬间的松懈,猛地用后脑撞击保镖面部,挣脱控制扑向理查德。
混乱中,枪响了。
苏艺感到一阵灼热划过左臂,但她顾不上疼痛,抄起地上一根铁管砸向最近的保镖。警笛声越来越近,理查德咒骂着跳上车,留下两个受伤的手下仓皇逃窜。
"苏艺!"陈墨冲到她身边,看到她左臂的血迹后脸色煞白。
"只是擦伤。"她咬牙道,"警察是你叫的?"
陈墨摇头:"我以为是你..."
一辆没有标志的黑色SUV急刹在他们面前。车门打开,苏杰那张与苏艺有七分相似的脸探出来:"上车!快!"
车内,苏杰一边飙车一边通过蓝牙指挥什么人删除服务器数据。后座上,陈墨撕下衬衫下摆为苏艺包扎伤口。
"你怎么找到我们的?"苏艺问弟弟。
"你的耳钉。"苏杰指了指她右耳的钻石耳钉,"我改造过,有GPS和录音功能。听到理查德的'老办法'时,我差点心脏停跳。"
车子拐进一个废弃工厂区,停在一栋锈迹斑斑的仓库前。苏杰带他们穿过昏暗的走廊,来到一个隐蔽的地下室——里面摆满了电子设备,墙上贴满了理查德和海湾石油高管的监控照片。
"安全屋。"苏杰得意地说,"过去三年我都在收集理查德的犯罪证据,但一直缺关键一环——直到你发来林晚的资料。"
苏艺皱眉:"你早就知道理查德参与了爆炸案?"
"只是怀疑。"苏杰递给陈墨一杯咖啡,"你母亲是英雄,陈先生。她发现了B区管道的设计缺陷,并开发了一套应急系统。如果当时启用了,爆炸完全可以避免。"
陈墨的手微微发抖:"所以她是被灭口的。"
"不止她。"苏杰调出一份名单,"过去十年,五位试图举报海湾石油安全问题的工程师都死于'意外'。"
苏艺靠在脏兮兮的沙发上,突然感到无比疲惫。左臂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比起心里的痛楚根本不算什么。她曾经敬重的合伙人是个杀人犯,她苦心经营的事业建立在无辜者的鲜血上。而此刻唯一真实的,是陈墨紧握着她右手的那份温暖。
"现在怎么办?"陈墨问,"证据还在理查德手里。"
苏杰神秘地笑了:"不,在我这里。"他敲击键盘,投影仪亮起,显示出与苏艺公文包里一模一样的文件,"云端自动备份。而且..."他转向苏艺,"我找到了更劲爆的东西。"
屏幕切换到一个加密账户的转账记录——理查德过去五年向环保组织、政客甚至法院官员的秘密汇款。
"他在操纵整个游戏。"苏杰解释道,"一边开采污染,一边资助抗议活动抬高股价。董事会所有人都参与了。"
苏艺闭上眼睛。这解释了为什么理查德如此急切地要除掉她——不仅是林晚的旧案,更是因为她在不知情下威胁到了整个利益链。
"我们能信任谁?"她轻声问。
"《真相》杂志的艾米·周。"苏杰调出一份简历,"她父亲是林晚的大学导师,追踪这案子十年了。"
陈墨突然站起:"等等...如果理查德控制着法院和媒体,直接曝光不是自投罗网吗?"
"所以我们需要一场他无法控制的演出。"苏艺慢慢睁开眼睛,那个华尔街的"蛇蝎美人"又回来了,但眼中多了一些新的东西,"亨利不是安排了你的个展吗?"
地下室昏暗的灯光下,三人开始策划一场复仇。苏杰负责技术支援,陈墨提供艺术掩护,而苏艺则运用她对理查德思维方式的了解设下陷阱。计划很简单——利用艺术展的公众关注度,在众目睽睽之下揭露真相,让理查德无法暗中干预。
讨论持续到深夜。当苏杰去隔壁房间联系艾米·周时,苏艺终于支撑不住,倒在沙发上。失血和疲惫让她的视线模糊,但她拒绝表现出任何软弱。
"让我看看。"陈墨跪在她身边,轻轻解开临时绷带。伤口比想象中深,已经有些发炎的迹象。
"需要缝合。"他皱眉,"苏杰说有急救箱..."
"先这样吧。"苏艺试图抽回手臂,却被陈墨牢牢握住。
"别逞强。"他的声音出奇地严厉,"在码头...我以为你真的要向理查德屈服。"
苏艺苦笑:"我只是在拖延时间。"
"我知道。"陈墨的指尖轻抚她伤口周围的皮肤,"但那一刻我明白了...我宁愿死也不愿看你向他低头。"
地下室的灯泡滋滋作响,在墙上投下晃动的阴影。苏艺突然抓住陈墨的衣领,将他拉近:"听着,无论发生什么,明天按计划行事。如果我被拦下,你不要回头,不要犹豫—"
陈墨用吻堵住了她的话。这个吻不同于昨夜的温柔,而是充满绝望和占有欲,仿佛要把彼此的灵魂都吞噬。当他终于松开时,两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
"我不会再失去重要的人了。"陈墨抵着她的额头说,"绝不。"
苏艺没有回应。她只是慢慢解开衬衫纽扣,转过身去,露出后背那片从未示人的伤疤——比腰间的更大、更狰狞,像一只丑陋的蜘蛛盘踞在她原本完美的肌肤上。
"十五岁那场大火留下的。"她平静地说,"我父亲把我推出窗外,自己却..."她的声音哽住了,"理查德的公司安装了有缺陷的煤气管道,却从未赔偿。我发誓要变得强大,用他们的游戏规则打败他们。但遇见你后..."
陈墨的手指轻轻触碰那些凹凸不平的疤痕,像在阅读盲文。然后他低下头,将唇贴在最严重的那处伤疤上。这个吻如此轻柔,却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我们明天结束这一切。"他承诺道,"然后..."
"然后?"苏艺转身看他。
陈墨微笑,那个让苏艺在码头初遇时就心动的、带着野性与天真的微笑:"然后我带你去看真正的路易斯安那。没有石油,没有算计,只有沼泽日出和热辣的小龙虾。"
苏艺笑了,真正的笑,眼角泛起细小的纹路:"听起来像个糟糕的旅游广告。"
窗外,新奥尔良的夜空开始飘雨。但在地下室这个简陋的避难所里,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找到了暂时的平静。明天将是决战之日,而今晚,他们只有彼此。
五.真相
亨利画廊灯火通明,水晶吊灯折射出奢靡的光芒。西装革履的商界精英、艺术评论家和媒体记者挤满了展厅,香槟杯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
陈墨站在自己的画作前,面带微笑,但指尖微微发颤。他的画展——"深海记忆",表面上是一系列抽象海洋主题作品,但实际上,每一幅画的背面都藏着一个秘密。
苏艺站在角落,一袭暗红色长裙,优雅而锋利。她的左臂伤口被巧妙遮掩,耳中的微型通讯器传来苏杰的声音:
"所有系统就位,直播信号已劫持。艾米·周的人混在媒体里,随时可以行动。"
她轻轻敲击耳钉,表示确认。
理查德正站在展厅中央,举杯向宾客致意,脸上挂着完美的微笑。他的目光扫过人群,最终落在苏艺身上,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在说:"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陈墨走向展厅中央的麦克风,清了清嗓子。
"感谢各位今晚的到来。"他的声音沉稳,"这些画作,是我对记忆、对真相的探索。"
他按下遥控器,投影仪亮起,画布上的海浪图案开始变幻——
然后,画面突然切换。
理查德的犯罪证据——贿赂记录、爆炸案掩盖文件、工程师"意外死亡"的调查报告——一张张投射在巨大的屏幕上。
全场哗然。
理查德的笑容凝固了。
"保安!关掉它!"他怒吼。
但已经来不及了。
直播信号被强制切换,全球各大新闻平台同步播放着这些证据。艾米·周的声音从媒体席传来:
"理查德·沃森,海湾石油董事,涉嫌谋杀、贿赂和环境污染掩盖——"
理查德猛地转向苏艺,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杀意。
"你完了。"
亨利画廊的灯光突然剧烈闪烁,水晶吊灯发出危险的吱呀声。陈墨的指尖还停留在投影遥控器上,而大屏幕已经切换成令全场哗然的画面——理查德与海湾石油高管的密会视频,清晰地记录着他们如何策划掩盖管道爆炸真相。
"立刻切断电源!"理查德的怒吼在骚乱中格外刺耳。他的私人保镖已经拔出手枪,但艾米·周带领的记者团队迅速架起摄像机,将这一幕实时传向全球。
苏艺的耳钉通讯器突然传来刺耳的电流声。"苏杰?"她压低声音呼唤,却只听到断断续续的回应:"备用...系统...密码在..."
她的视线穿过混乱的人群,锁定在陈墨身上。他正被两名保安夹击,被迫退向展厅角落的《深渊回响》。这幅三米高的海浪油画,在摇曳的应急灯下仿佛真的在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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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从地下室传来,画廊的地面剧烈震颤。苏艺看到理查德嘴角扭曲的笑容,瞬间明白了一切——这不是意外,而是精心设计的毁灭。
"陈墨!画后面!"她大喊着掏出手枪,子弹精准击中最靠近画作的保安。陈墨趁机掀开厚重的画布,露出背面暗藏的防水保险箱。
就在他输入母亲生日的瞬间,第二波爆炸直接掀翻了展厅西侧的承重墙。燃烧的油画碎片如雨般坠落,一块锋利的画框木条深深扎进苏艺的小腿。
"密码...是经纬度..."陈墨在浓烟中咳嗽着,他的双手被烫出水泡,却死死护着刚从保险箱取出的图纸。"新奥尔良...29.95...9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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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杰的通讯终于恢复:"B区压力阀即将超载!还剩90秒!"背景音是急促的键盘敲击声。
苏艺拖着流血的小腿爬向陈墨。她的视线开始模糊,却清晰看到图纸上被火焰烧穿的几个关键数字。
"用我生日..."她气若游丝地说,"1990年7月..."
陈墨沾满血污的手指在手机上颤抖着输入:29.95199090.07。系统界面闪烁三次,最终跳转为刺眼的绿色。
与此同时,远在墨西哥湾的海上钻井平台传来一连串沉闷的机械声。安全阀喷出的白色蒸汽在夜空中形成诡异的云团,就像十年前的悲剧被按下了暂停键。
六.终章
三个月后,纽约切尔西区。陈墨的《灰烬中的密码》个展吸引了大批媒体。在中央展区,被抢救出来的半焦图纸与修复后的《深渊回响》并置展示,旁边循环播放着那天画廊的监控录像。
"克劳斯国际的律师团刚刚撤诉。"苏杰凑到苏艺耳边低语,递上一杯香槟。她无名指上的钻戒在聚光灯下闪烁,与小腿上尚未痊愈的伤疤形成鲜明对比。
当人群散去,一个陌生侍应生留下牛皮纸信封。里面是泛黄的照片——年轻的林晚站在钻井平台,身旁竟是同样年轻的威廉·克劳斯。照片背面写着:"真相就像海底管道,总有浮出水面的一天。"
陈墨从背后环抱住苏艺,他新长出的指甲还带着烧伤的痕迹。"下一站去哪?"他吻着她颈间的伤疤,"新奥尔良的沼泽日出?还是..."
"先找到《海湾落日》。"苏艺将照片收进手包,目光落在展厅角落的监控探头上,"游戏才刚刚开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