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午夜惊魂,滴血的密码箱
午夜,计价器单调的“滴滴”声,是我老李开了十五年夜班出租的背景音。我没什么大志向,只想用这双布满老茧的手,供女儿上大学,给老婆买个按摩椅。我以为日子会平淡过下去,就像这永不停歇的计价器,一格一格,安稳地走向生活的终点。
直到那晚,时针刚过十二点,街上薄雾弥漫。一个面色惨白、眼神惊惶的男人猛地拉开我的车门,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半旧不新的银色密码箱。他一屁股坐进后座,声音嘶哑地报出目的地:“城南旧码头,快!”那箱子,从他上车就没离开过他的膝盖。
我瞥了眼后视镜,他额角的汗珠在昏暗的车灯下闪着光,嘴唇哆嗦着。我没多嘴,干我们这行的,不多问是规矩。车子驶过市区,拐向偏僻的沿江路。旧码头那边,除了几艘废弃的趸船和呼啸的江风,什么都没有。
到了地方,他几乎是滚下车的,甩下一沓钱,连找零都顾不上,踉踉跄跄地就往黑漆漆的码头深处跑。我刚想提醒他东西忘了,他已经消失在浓雾里。我摇摇头,准备调头。
就在这时,我眼角余光扫到后座——操!那个银色密码箱!
我赶紧熄火,探身去拿。箱子入手冰凉,还有点沉。我把它拎到副驾,心里盘算着是追上去还是扔在原地。追上去,万一撞见什么不该见的,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扔在这,又觉得不踏实。
“嗡——”两道刺目的远光灯从我车后方直刺过来,光柱粗暴地贯穿了后窗,把我的车厢照得通明,车内每一粒灰尘都看得清清楚楚。这光线太霸道,太不讲理,根本不是正常会车该有的样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多年的夜路经验让我全身的汗毛瞬间炸立!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前面路口“吱嘎——”一声刺耳的轮胎摩擦声,一辆黑色的改装越野车直接甩尾横在了我的车头前,堵死了去路。车灯同样开到最亮,和后面的车光形成交叉火力,把我这辆破出租夹在中间,无处可逃。
前后夹击!
我头皮瞬间炸开!这不是普通的追尾,也不是什么交通意外!这他妈是冲着我来的!不,是冲着我副驾上这个该死的密码箱来的!我握着方向盘的手心里全是冷汗,黏糊糊的。我只是个开出租的,只想安安稳稳地供女儿上大学,给我老婆买个按摩椅,我他妈招谁惹谁了?回头给公司写事故报告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头!
后方那辆黑色轿车缓缓逼近,车窗贴着深色膜,看不清里面。但那种毫不掩饰的压迫感,隔着车窗玻璃都能渗透进来。
我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紧。要不,我把箱子扔出去?我刚动了这个念头,一个想法让我浑身冰凉:他们怎么知道箱子在我车里?除非……他们一路跟着,亲眼看着那人下车,也亲眼看着我没走。他们这是要连人带箱子一起处理掉。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子弹打在我车后窗的防爆膜上,蜘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开!
枪!真的是枪!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所有的侥幸心理瞬间灰飞烟灭。这不是电影,这是现实!我,一个只想安稳过日子的出租车司机老李,现在正抱着这个不知道装着什么的“炸药包”,被堵在了这条荒无人烟的旧码头路上!
那个密码箱,我这才注意到,箱子底部的一个角,竟然隐隐渗出了一丝暗红。在车内顶灯的微光下,那颜色显得格外醒目,是凝固的血!
滴血的密码箱!
“妈的!”我怒吼一声,肾上腺素顶到了脑门,也顾不上什么交通规则和修车费了,猛打方向盘,一脚油门踩到底,发动机发出不甘的嘶吼,出租车撞向路边的铁丝护栏!
“哐当!”一声巨响,护栏被我硬生生撞开一个缺口,车头瘪了一大块,保险杠估计都飞了。车子冲下路基,在坑洼不平的荒草地里剧烈颠簸,我的脑袋“咣”的一下磕在车窗上,眼冒金星。但我顾不上了!我只有一个念头——跑!亡命狂奔!在这该死的地方活下去!女儿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还在家里桌上摆着呢!
2 风声鹤唳,平静生活的崩塌
车子在荒草地里疯了似的跳动,底盘刮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我感觉这辆开了十几年的老伙计随时都会在下一秒散架。我双手攥着方向盘,手背青筋暴起,眼睛死死盯在后视镜上,试图从晃动的视野里捕捉追兵的影子。那两辆黑车也跟着我冲下了路基,轮胎卷起大片尘土,紧追不舍,刺眼的车灯在我眼前乱晃。
“砰!砰砰!”
子弹撞在车身上的声音沉闷又尖锐。一发子弹擦着我的头皮飞了过去,灼热的气流刮得我耳朵嗡嗡作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硝烟和机油混合的味道,再加上我自己的冷汗味,熏得我一阵阵反胃。
我他妈是刨了谁家祖坟了?我就是个开出租车的,赚点钱养老婆孩子,怎么就惹上了这群疯子?这该死的密码箱,里面装的是金条还是原子弹的按钮,能让这帮人这么玩命?
我猛地一甩方向盘,车头拐进了一条更窄的土路。这条路是我年轻时跑黑车抄近道摸出来的,坑坑洼洼,路况复杂,一般的小轿车开进来就准备叫拖车吧。我的老伙计虽然破,但底盘高,悬挂硬,在这种地方反而占了便宜。我从后视镜里看到,那辆紧追不舍的轿车明显慢了下来,只有越野车还在死死咬着。
“老伙计,争点气,回头给你换最好的机油!”我咬着牙,嘴里念叨着,也不知道是说给车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颠簸中,我扫了一眼副驾上的密码箱。黑色的箱子静静躺着,箱底那抹干涸的暗红色血迹,在昏暗中分外扎眼。我现在真想一脚把它踹出去,但脑子里最后一根弦告诉我不能。东西在,我还有谈判的价值;东西没了,我这个唯一的目击者,肯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我把车开进一个废弃的采石场,这里巨石林立,到处都是深坑和土坡。我找了个隐蔽的石坳,熄火,拉上手刹。一瞬间,我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软塌塌地陷进座椅里,胸口剧烈起伏,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冲撞。
冷静,老李,你得冷静!我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痛让我清醒了一点。
我摸出手机,屏幕裂成了蜘蛛网,但还能亮。我想报警,可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怎么也按不下去。报警怎么说?说我捡了个箱子,被人拿着枪追杀?警察是先把我当成精神病,还是直接当成同伙?这帮人敢当街开枪,背后是什么背景我想都不敢想。等警察走完流程,黄花菜都凉了。
我不敢回家。老婆还在家做好饭等我,女儿还在等我给她讲睡前故事。家是我唯一的软肋,他们要是找不到我,肯定会去找我的家人。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天色泛白,我必须在天亮之前把这烫手的山芋处理掉。我忽然想到了城外的青龙湖,把箱子往湖里一扔,谁也找不到。
我重新发动车子,像做贼一样,沿着小路往青龙湖开。一路上,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我汗毛倒竖。好不容易到了湖边,我抱着箱子,钻进一处偏僻的芦苇荡。就在我准备把箱子扔进水里的瞬间,不远处的公路上,一辆黑色越野车缓缓驶过。车窗降下,一张在后视镜里出现过的脸一闪而过,那人的视线正不偏不倚地扫向我这个方向。
他们怎么会知道我要来这里?难道我的车上有追踪器?
我吓得魂都没了,抱着箱子手脚并用地滚回车上,一脚油门踩到底,再次亡命奔逃。扔湖里不行,那埋了呢?我想到了郊区的那片乱葬岗,那里荒凉得很,大半夜的连个鬼影都没有,埋个东西正好。
可是,当我开车接近乱葬岗时,远远就看到路口停着几个穿黑西装的男人。他们靠着车,叼着烟,眼神像鹰一样扫视着过往的每一辆车。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们撒下了一张网,笼罩了整个城市,而我就是那条无处可逃的鱼。
我不敢再有任何侥幸,只能开着车在城市边缘漫无目的地打转。饥饿、疲惫、恐惧,一点点啃食着我的理智。我不敢开手机,不敢联系任何人,生怕连累他们。
就在我濒临崩溃的时候,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我盯着那个号码,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李建国师傅?”一个阴冷的男声,不紧不慢。
我的心猛地一抽:“你是谁?”
“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女儿今天放学,穿的是一件粉红色的外套,扎着两个羊角辫,左边的辫绳上还别着一个草莓发卡,很可爱。”
一瞬间,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血液好像都停止了流动。
“你们想干什么?!祸不及家人!有种冲我来!”我对着电话咆哮,声音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完全变了调。
“呵呵,李师傅,别激动嘛。我们只是想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下午六点,城南旧货市场,C区3号仓库。你一个人,带着箱子来。我们不希望你可爱的女儿,在放学路上遇到什么‘小意外’。”那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却比刀子还冷。
“你们这群畜生!”我气得浑身都在抖。
“记住,别耍花样,也别报警。你的车,你的人,还有你的家人,都在我们的眼睛底下。怎么选,你自己掂量。”
电话挂了。我握着手机,骨节捏得发白,手臂却不听使唤地哆嗦。女儿天真的脸在我眼前浮现,她清脆的笑声,她抱着我脖子撒娇的样子……我小心翼翼守护的一切,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了。他们用我最宝贵的东西,来威胁我这个最无力的父亲。
我看着副驾驶的密码箱,又看了看仓库的方向。没有选择了。
3 绝望边缘,女儿的哭声是催命符
挂断电话,我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在方向盘上。车窗外的阳光晃得人眼晕,身上却一阵阵地发冷。脑子里一片混乱,那个阴冷的男声,那句“粉红色外套,羊角辫”,在我颅内反复回响。
畜生!他们竟然用我的女儿来威胁我!我老李,李建国,这辈子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想开好我的出租车,本本分分过日子,怎么会碰上这种事?
生理和心理的极限同时压了过来。我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没合眼,没吃东西,没喝水。嘴唇干裂得像是要撕开,嗓子眼儿里又干又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股铁锈味。眼前阵阵发黑,一会儿是女儿扎着羊角辫的笑脸,一会儿是黑洞洞的枪口。
我狠狠掐了一把大腿,剧痛让我稍微清醒了一点。不行,不能倒下,女儿还在等我。
我摸出手机,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我想给老婆打个电话,可又怕电话被监听,给她们带去更大的危险。这种投鼠忌器的感觉,快把我逼疯了。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了,是老婆打来的。我心头一紧,赶紧接通。
“喂,建国!你跑哪儿去了?一晚上不回家,电话也打不通!你知不知道我们多担心!”老婆焦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哭腔。
“我……我没事,车出了点毛病,在郊区修车呢。”我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老婆似乎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她的声音又绷紧了:“建国,出事了!刚才我去接婷婷放学,在校门口,有几个男的一直盯着婷婷看!我拉着婷婷赶紧走,他们还跟了一段路!婷婷吓坏了,一直在哭!”
我脑子“嗡”的一声,攥着手机的指节瞬间发白。他们真的动手了。
“婷婷……她怎么样了?”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她没事,就是吓着了,回家后一直哭,说再也不要去上学了……”老婆的声音里全是无助和恐惧,“建国,你老实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那些人是谁?你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烦了?”
电话那头,女儿细弱的哭声清晰地传了过来:“爸爸……爸爸……我要爸爸……”
那一声声“爸爸”,彻底击溃了我心里最后一道防线。我的女儿,我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女儿,此刻正在因为我而担惊受怕。
一股混杂着愤怒和绝望的情绪自我胸腔深处炸开。我再也控制不住,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抓着方向盘,全身肌肉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
去他妈的躲藏!去他-妈的恐惧!
他们已经把刀尖对准了我的家人,我如果再退缩,就不配当一个父亲,不配当一个男人!
我李建国开一辈子出租,没日没夜地跑,就为了攒钱给婷婷买架好钢琴,不是为了让这帮杂碎拿她当筹码的!
那个密码箱,无论里面是什么,我都不能再留着。但我也绝不能就这么轻易地交给他们。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鼻涕,眼神冷了下来。一直以来,我都是个老好人,信奉退一步海阔天空。但现在,我身后就是我的妻女,我退无可退。
我拿起手机,找到那个陌生号码,重重地按下了回拨键。
电话很快接通。
“想通了,李师傅?”依旧是那个阴冷的男声。
“下午六点,城南旧货市场,C区3号仓库。”我的声音异常平静,“我会准时到。但是,我警告你们,如果我女儿再掉一根头发,我保证,你们永远也别想拿到这个箱子。我会带着它,跟你们同归于尽。”
说完,我直接挂断了电话。
一股决绝的念头在我心中升起。我不再是被动躲藏的猎物,我要主动出击。
我看了看时间,下午两点。还有四个小时。
我发动汽车,开到最近的一家便利店,买了瓶最冰的水和两罐超浓缩的咖啡。拧开瓶盖,我一口气灌下半瓶水,冰冷的液体流过灼烧的喉咙,总算浇灭了一点火气。然后我打开一罐咖啡,像喝药一样灌了下去。
我需要清醒,绝对的清醒。
接着,我打开后备箱,翻出工具包。里面有一把半米长的十字轮胎扳手,沉甸甸的,握在手里很有分量。我把它拿出来,放在了副驾驶的座位上。
最后,我开到加油站,对着加油员说:“95,加满,跳枪为止。”
看着油枪一点点把油箱填满,我心里那份疯狂的计划也愈发清晰。
四个小时,足够了。我李建国今天就要让你们知道,一个被逼急了的父亲,到底能做出什么事来。
4 一线生机,社区女警林岚
挂断电话,我反而冷静了。人被逼到绝境,要么疯,要么就生出一股连自己都害怕的狠劲。可我知道,单凭我一个人,抱着这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箱子去赴约,跟案板上的肉没区别。我需要一个能信得过,又有能力的人帮忙。
脑子里闪过无数张脸,亲戚,朋友,转瞬间又被我一一划掉。这事儿沾上就是一身腥,我不能把他们拖下水。报警?昨晚的念头又冒了出来。那些人光天化日就敢开枪,背后势力能小了?万一局子里有他们的眼线,我前脚进去,后脚我女儿就……
我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就在这焦头烂额的时候,一个身影从记忆的角落里跳了出来——社区女警,林岚。
林岚是我们这片的社区民警,二十七八岁,短发,看着就精干。她身上没有某些警察的油滑气和官僚腔,平时在社区里转悠,帮张家调解暖气漏水,替李家找走丢的猫,跟我们这些老街坊混得脸熟。有次我的车被划了,也是她不嫌麻烦,一遍遍地看监控,最后拎着个熊孩子找到我。她没和稀泥,让那孩子他爸赔钱,还盯着熊孩子给我道了歉。她给我的印象就是,正直,而且有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韧劲。
最重要的是,她是个社区警察,级别不高,天天跟鸡毛蒜皮打交道,被那些大势力渗透的可能性小。我要是直奔市局,一套流程走下来,怕是黄花菜都凉了。找她,兴许是唯一的活路。
我把车开到社区警务室附近一条僻静的巷子里,像个做贼的,在车里猫了十几分钟,反复确认没人跟踪,才把心一横,用件旧外套裹住密码箱,戴上帽子口罩,低着头快步走了过去。
推开警务室的玻璃门,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林岚正趴在桌上写东西,眉头拧着,似乎在跟表哥过不去。
她听见动静,头也不抬地说了句:“你好,办什么……”话音拖着,等抬起头看清是我,后半句卡在了嗓子眼,“李师傅?你这是……抢银行去了?”
也难怪她这么说。我衣服又脏又破,胡子拉碴,两眼通红,怀里还死死抱着个看不出形状的包裹,整个一出逃的通缉犯。
我没理会她的玩笑,反手关上门,把锁舌“咔哒”一声拧到底。
这个动作让林岚的表情瞬间变了。她坐直了身体,手不自觉地放到了腰间。
我摘下口罩,嗓子干得像砂纸在磨:“林警官,我摊上大事了,要死人的那种。我只能找你。”
她没说话,站起来,绕过桌子给我倒了杯水,指了指椅子。她的眼神很稳,带着一种审视的锐利。
我接过纸杯,一口气灌下去,才感觉活过来一点。我看着她,把昨晚到今天发生的事,用最快的速度说了一遍,只隐去了箱子滴血的细节,着重强调了枪和被绑架的女儿。
林岚一直静静听着,没插话,眉头却越皱越紧。等我说完,警务室里一片死寂,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在单调地走。
“枪?”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但很有力,“你确定是枪?”
“千真万确!我那辆破出租车上现在还有弹孔!”我急了,声音都有些抖,“林警官,我知道这事听着邪乎,可我说的全是真的!我实在是没路走了,我只能信你!”
林岚盯着我的眼睛看了足足有十秒,又扫了一眼我怀里的包裹。她的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轻轻敲着,像是在计算什么。
突然,她不敲了。
“行了李师傅,先把腰杆挺直了。”她开口,语气里有种不容置疑的利落,“天还没塌下来。我相信你,你这状态,不像编故事。再说,你要是编故事,也该编个靠谱点的,而不是来找我这个片儿警。”
我紧绷的神经“嗡”的一下松了,整个人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眼眶一热,又有了想哭的冲动。
“别急着感动。”林岚打断我的情绪,“现在,回答我的问题。你女儿叫什么?多大?在哪上学?他们用什么号码打的电话?你的车停在哪,车牌号多少?”
一连串问题砸过来,反而让我混乱的脑子清醒了许多。我一一作答。
她拿出本子,飞快地记着,头也不抬地问:“那个箱子,在你车上?”
我点点头:“对,在我那辆出租车上,就在外面巷子里。林警官,这个箱子……”我吞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我没敢打开,但是……它从缝里渗过血。”
林岚手里的圆珠笔“啪”的一声停在了纸上,笔尖戳出一个墨点。她缓缓抬起头,目光像两把手术刀,要把我从里到外剖开。警务室里那股轻松点的空气瞬间凝固,只剩下冰冷的压迫感。
5 惊天秘密,箱子里的审判书
林岚的脸色异常凝重。她站起身,在小小的警务室里踱步,皮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一下下砸在我心上。
“李师傅,车钥匙给我。你留在这里,锁好门,哪儿也别去。”林岚的语气不容置疑,“你目标太大,不适合再露面,我去处理车和箱子。”
我立刻把车钥匙拍在她手上:“江AXXXXX,黄捷达,西边巷子口第三棵槐树下。”
林岚接过钥匙,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种让我定下心来的力量。“相信我。在我回来之前,别给任何人开门,别接陌生电话。”她从腰间摸出手铐,迟疑片刻又放了回去,转而从抽屉里拿出一支警用催泪喷雾塞给我,“拿着,以防万一。”
我攥紧了那沉甸甸的金属罐,手心冰凉。
林岚戴上警帽,快步出门。门被她从外面轻轻带上,我几乎是扑过去将门反锁,然后背靠着门板,双腿一软,滑坐在地。
等待的时间被无限拉长。外面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像是惊雷,一辆车开过,我的心脏就提到喉咙口。我把她一个小小的片儿警拖进这浑水里,万一她出了事……我不敢再想下去。脑子里嗡嗡作响,一会儿是女儿哭着要爸爸,一会儿是那个男人倒在后座的画面。
不知过了多久,门上传来三长两短的轻叩声,节奏沉稳。是约好的暗号。
我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凑到猫眼前往外看,确认是林岚后,才颤抖着手打开门。
林岚闪身进来,顺手就把门再次反锁。她把那个银色密码箱“砰”地一声放在桌上,神色比走之前还要严肃几分。
“车开到后院了,很隐蔽。车门上的凹陷我已经拍照,像是弹孔。”林岚脱下帽子,目光落在箱子上,“现在,看看这里面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她从抽屉里翻出一套小工具,镊子、螺丝刀一应俱全。
“你还会这个?”我看着她摆弄密码锁,忍不住问。
“警校的选修课,技术开锁。”林岚头也不抬,手指在密码滚轮上轻轻拨动,耳朵贴了上去,“当初就图个好玩,没想到还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我屏住呼吸,只见她用一根细长的金属探针伸进锁芯旁的缝隙,轻轻捻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咔哒。”
一声微弱却清晰的脆响。
林岚直起身,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腕:“开了。”
我的心跳骤然失控。
她没急着打开,而是先戴上一副白手套,动作专业且冷静,然后才慢慢掀开了箱盖。
箱子里没有金条美元,也没有毒品枪支。只有一叠叠用牛皮纸袋密封的文件,封口处盖着暗红色的火漆印。除此之外,就是几张银行卡和一个小巧的U盘。
林岚拿起最上面的牛皮纸袋,用小刀划开火漆,抽出文件。
她看得很快,但随着纸页翻动,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苍白,呼吸也乱了节奏。
“这……”她嘴唇动了动,吐出两个字,“疯了。”
“林警官,到底是什么?”
林岚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把文件推了过来:“你自己看。”
我接过那叠纸,只扫了几页,就感觉浑身的血都凉了。
举报材料!证据复印件!目标直指本市的商业帝国——盛远集团!董事长王海峰,还有一连串我只在财经新闻上见过的名字。虚构项目、金融诈骗、官商勾结……每一条罪状都附有银行流水、内部会议记录的复印件,甚至还有几张不堪入目的照片。
这哪里是举报信,这分明是一份能把天捅个窟窿的判决书!
“我的天……”我倒吸一口凉气,头皮阵阵发麻。难怪!难怪那些人要下死手!
林岚已经把那个U盘插进了她的警用笔记本电脑。里面是更完整的电子版证据,还有录音和视频。她点开一段录音,一个沙哑又充满压迫感的声音传了出来,和新闻里盛远董事长王海峰的声音一模一样:“……让他永远闭嘴,处理干净点,别留尾巴。”
林岚猛地合上电脑,室内瞬间死寂。她看着我,声音有些发干:“李师傅,箱子的主人,恐怕已经没机会把它交出去了。他是在逃命的路上,上了你的车。”
我终于明白,后座那片暗红,就是那个男人的血。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林岚沉默了很久,眼神在挣扎,在权衡,最终化为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李师傅,这些东西,关系到无数被骗得家破人亡的受害者。我们不能当没看见。”
她直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这件事,九死一生。你上有老下有小,现在退出,我绝不怪你,我会想办法保你安全。可如果你愿意,我想请你和我一起,把这些东西,送到能审判他们的人手里。”
我看着她年轻却无比坚毅的脸,想到了那些被盛远集团坑害的人,想到了我女儿。一股从未有过的怒火和勇气从胸腔里炸开。
“林警官,”我开口,声音竟然异常平稳,“他们都找到我家门口了,我退到哪里去?我就是个开车的,但也知道黑和白。他们要我死,我偏要让他们不好过!”
林岚的眼睛亮了,她伸出手:“好。从现在起,我们俩,一条船上的人。”
我用力握住她的手。那只手不大,却很稳。
6 城市游击,老司机与女警的亡命路
“时间不多了,”林岚看了一眼手表,下午三点半,“离他们约定的六点只剩下两个半小时。我们必须在这之前,把东西安全送出去,并且保证我们自身的安全。”
“送去哪里?市局?”我问道,心里发虚。盛远集团在本市的势力盘根错节,市局里有没有他们的人,谁也说不准。
林岚摇了摇头,表情严肃:“不行。这份材料级别太高,市局内部关系复杂,我们不敢冒险。走正常程序,等他们一层层上报,黄花菜都凉了,甚至可能打草惊蛇。”
“那怎么办?”我有些焦急。
林岚沉吟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有个老领导,警校的老师,为人最是正直。他现在调到了省纪委。如果能把材料直接交到他手上,这事儿就稳了。”
“省纪委?”我眼睛一亮,“那你赶紧联系他!”
“已经用加密方式发了信息。但省城离这里两百多公里,他派人过来需要时间。我担心我们的通讯已经被监控,直接通话会暴露位置。”林岚眉头紧锁,“所以,在他们的人到之前,我们必须自己撑住,找个安全的临时交接点。”
“明白了。”我点点头,“拖时间,在城里跟他们兜圈子,直到你领导的人来。”
林岚看着我:“李师傅,接下来会非常危险,需要你的经验。你开了这么多年夜班车,对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了如指掌。”
“没问题!”我一拍胸脯,干了半辈子,就这点本事拿得出手,“市区的犄角旮旯,我比回自己家都熟。想当年我拉过一个喝醉的客人,非说自己家在城东最高的烟囱顶上,我都给他安全送到了烟囱底下。就盛远那帮人,想在我的地盘上抓人,还嫩了点!”
我们迅速制定了计划。林岚负责保管最重要的证据,并与老领导单线联系。我负责开车,利用对城市路况的熟悉,跟他们玩“城市游击”。
“文件太重要,不能放一个篮子里。”林岚把U盘和几张关键银行卡贴身藏好,又将大部分纸质文件装回密码箱,“这个箱子,是给他们准备的鱼饵。”
我把我的出租车顶灯卸了,又从相熟的废车场老板那儿弄了副假牌照换上。林岚也脱下警服换上便装。下午四点,我们从警务室后门溜走,我开着车,林岚抱着那个沉甸甸的密码箱坐在副驾。
“先去老城区的棚户区。”我说,“那地方小巷子跟蜘蛛网似的,大车进不去,监控也少,是甩掉尾巴的好地方。”
车子一驶入老城区,路况骤然复杂。我专挑那些导航都可能失灵的窄路走,车身几乎是擦着两边的墙壁过去的。林岚不时回头,神情戒备。
“后面有两辆车跟上来了,一黑一白,跟得很紧。”林岚低声说。
我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冷笑:“跟屁虫。”我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没入一条仅容一车通过的死胡同。眼看就要撞墙,我却一脚油门,直接撞开尽头一扇摇摇欲坠的铁皮门,冲进一个废弃工厂的院子。
“坐稳了!”我低喝一声,出租车在堆满废料的院子里横冲直撞,轮胎卷起漫天尘土。那两辆车也跟着冲了进来,可他们的轿车在这种地形下施展不开,磕磕绊绊。我瞅准一个空当,从两堆废弃钢材的缝隙中险险穿过,车身划出一串刺耳的噪音。紧接着,我油门踩到底,车子发出一声咆哮,竟直接撞塌了工厂另一边的半截砖墙,冲回了另一条街道。再看后视镜,那两辆车已经被我们甩得不见踪影。
“漂亮!”林岚终于松了口气。
但我不敢放松,这只是个开始。我们在城市的各个角落穿梭,人声鼎沸的批发市场,荒凉的城市边缘,甚至借着夜色掩护,在一段尚未通车的地铁隧道里躲了半个多小时。
天色彻底黑透,我们的神经一直高度紧绷,体力消耗巨大。躲在一个即将拆迁的旧居民楼里时,楼下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叫骂声。我和林岚立刻屏住呼吸,我手里攥着一根撬棍,林岚则握紧了那支催泪喷雾。脚步声在楼道里回响,最终停在了我们藏身的房门外。我们甚至能听到门外之人粗重的喘息。那一刻,汗水从我额头滑落,心跳得厉害。
“妈的,这两人属老鼠的吗?这么能钻!”门外一个声音骂道。
“分头找!三楼和四楼再搜一遍!”
幸运的是,他们的脚步声最终远去了。
“你老领导那边还没消息?”我声音有些嘶哑,嘴唇干得起皮。
林岚摇摇头,脸上也难掩疲惫和焦虑:“还没有明确回复。可能情况比我们想的更复杂。”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屏幕上是一个陌生号码。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按下接听键,我开了免提。
“喂?”
“李建国,你的耐心可真好啊。”一个阴冷的男声从听筒里传来,他竟然直接叫出了我的名字,“我们老板已经等不及了。现在,立刻,马上,带着箱子到南郊的废弃水泥厂。给你十分钟。如果见不到你和箱子……”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语气变得狠毒:“你那个还在上大学的女儿,叫李晓雯,对吧?她今天穿的好像是件白色的连衣裙。”
7 绝地反击,地下迷宫的生死时速
“南郊废弃水泥厂……”我把地名在嘴里过了一遍,牙根发紧。那地方是个死地,建筑多,死角多,可一旦外围被封锁,就是个巨大的笼子。他们这是连笼子带鸟,都算计好了。
林岚显然也听清了电话里的每一个字,脸色和我一样难看:“他们没耐心了。这百分之百是陷阱,但我们好像没得选。”
“有得选。”我盯着后视镜里一闪而过的黑影,眼神一横,“他们想要箱子,就给他们。但地方和时间,得我们说了算。”
林岚立刻反应过来:“主动出击?”
“对!”我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头调转,轮胎在地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尖叫,朝着与南郊截然相反的方向冲去,“他们以为咱们是鳖,那就让他们看看这鳖是怎么咬人的!你老领导那边,接应时间地点,有没有准信?”
林岚的拇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滑动,眉头紧锁:“有了!城东,滨江公园东门,四十分钟后!他们的人正从另一面包抄过来,那里是汇合点,有多条撤离路线。”
“四十分钟,横穿大半个城区……”我大脑飞速运转,一条条街道在脑中亮起又熄灭,“路上肯定有他们的眼线和堵截,时间太紧了。”
“李师傅,只能赌一把。”林岚的声音很稳,“我相信你。”
“那就让他们开开眼。”我一脚油门踩到底。
计划很简单,我们在去公园的路上,必须找个地方把装了砖头的密码箱扔出去,当个诱饵。真正的U盘和银行卡,还在林岚身上,贴身放着。
路线,不走大路。我脑子里蹦出一个地方——城市地下管网。早些年听环卫的老伙计们侃大山,说城建时留下了不少废弃的战备管道,和一些排污渠连着,地图上根本没有,是真正的灰色地带。
车子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一个偏僻的桥洞下。我从后备箱翻出撬棍,对着一个不起眼的窨井盖猛地发力,随着“哐”的一声闷响,一股混合了铁锈、霉菌和污水的陈年老味儿直冲天灵盖。
“林警官,多有得罪。”我捏着鼻子,一脸歉意。
林岚却眉头都没皱一下,利落地把外套下摆扎进裤腰:“救人第一,别说下水道,就是刀山火海也得闯。”说完,她第一个跳了下去。
我们一前一后,借着手机微弱的光,在这片黑暗、潮湿的地下世界里跋涉。脚下是黏腻湿滑的淤泥,深一脚浅一脚,每一步都得留神,否则就是一嘴泥。头顶时不时滴下冰冷腥臭的液体,砸在脖子里,让人一阵恶寒。
“吱吱——”几只肥得像小猫的老鼠从我们脚边飞速窜过,吓得我一哆嗦,差点叫出声来。
林anel却很镇定,用手机光束扫了扫前方,压低声音:“别慌,老鼠胆子小。我老领导给的简易图上说,前面不远应该有个通向地面的通风口,出口是个废弃的货运中转站。”
大概走了二十分钟,感觉肺都要被这污浊的空气呛得罢工了,我们终于摸到了那个通风口。我先爬上去,用撬棍别开栅栏,一股相对新鲜的空气灌了进来。
外面果然是个废弃的货运中转站,月光下,一个个集装箱像是沉默的钢铁巨兽,堆叠成一座迷宫。
“就那个最扎眼的红色集装箱。”我指着几十米外一个高高在上的箱子,“把假货放上去,然后我们立刻从另一边的入口回地下,去滨江公园。”
林岚点点头,身手矫健得不像个警察,三两下就爬了上去,放下箱子,又迅速滑了下来。
可就在我们转身准备撤离的瞬间,周围突然亮如白昼!数道强光手电的光柱从四面八方死死地钉在我们身上!紧接着,刺耳的警报声大作!
“不好!中计了!”我心沉到了谷底。他们连我们会走地下管道都算到了!
一个嚣张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李建国!林岚!别跑了!乖乖把东西交出来,爷爷们给你们个痛快!”
黑暗中人影晃动,至少十几个黑衣人从集装箱的阴影里钻了出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我们。我们被逼到了一个集装箱组成的死角里,背后是冰冷的铁皮。
“操!”我低骂一声,反手将林岚护在身后,手里那根撬棍攥得指节发白。
林岚则举起了手里的催泪喷雾,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视着四周。突然,她的目光定格在我们头顶上方,一个更小的管道通风口。那地方仅容一人钻过,栅栏锈迹斑斑,但看方向,是通向中转站外墙的。
“李师傅!”林岚的声音又快又急,几乎没有换气,“看见那个通风口没?唯一的生路!我掩护你,把U盘从那里扔出去!扔到墙外面去!我的人就在附近!”
这简直是疯了!
“不行!你怎么办?”我吼道。
“这是命令!执行!”林岚的语气不容置疑,透着一股决绝,“相信我!”
敌人已经端着枪,一步步逼近。
“动手!”林岚低喝一声,对着最前面几个黑衣人就按下了催泪喷雾。一股黄色的浓烈烟雾喷涌而出。
“啊!我的眼睛!”冲在最前的几个家伙猝不及防,惨叫着捂脸后退,阵型顿时乱了。
就是现在!我一个箭步冲到通风口下方,踩着几个废弃轮胎,手脚并用向上爬。
“砰!砰!”枪声响了!子弹擦着我的头皮打在集装箱上,迸出灼热的火星!
“李师傅,快!”林岚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用撬棍对着锈死的铁栅栏狠狠一砸,“哐啷”一声,栅栏应声而断!也就在这一刻,我只觉得小腿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钻心的剧痛传来,整条腿瞬间麻了!中枪了!
我死死咬住牙,剧痛让我眼前阵阵发黑。我忍着痛,从怀里掏出那个比我命还重要的U盘,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通风口外的黑暗奋力一甩!
U盘在空中划过一道微弱的弧线,消失不见。
成了!我心里一松。
但下一秒,更多的子弹朝我飞来!
我闭上眼,心想这次真要被打成筛子了。可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到来,反倒是“砰砰砰——”一阵更密集、更沉稳的枪声从外围响起!紧接着,是响彻夜空的警笛!
“不许动!警察!”
“省纪委专案组!全部放下武器!”
援兵!林岚的援兵!他们竟然真的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
形势瞬间逆转!那帮黑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懵了,看着从四面八方冲进来的警察和纪委人员,一个个呆若木鸡,最后只能不甘心地扔掉武器,举手投降。
林岚一个箭步冲过来扶住我,我整个人都挂在了她身上。
我看着那些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匪徒被死死按在地上,看着冲进来的同志,腿上的疼好像都轻了。我咧开嘴,冲着林岚一笑,感觉满嘴都是血腥味:“林警官……我们……干得不赖……”
话音刚落,我眼前一黑,彻底没了知觉。
8 黎明破晓,英雄的代价
再次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腿上裹着厚厚的纱布。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晒在被子上,暖烘烘的。床边守着我的老婆,她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一见我睁眼,眼泪又下来了。
“建国!你醒了!”她一把抓住我的手,力气大得吓人,“你还知道醒啊!你要是再不醒,我跟婷婷就没法活了!”
我嗓子干得冒烟,声音沙哑:“我……我没事。婷婷呢?”
“在家里,妈看着呢。孩子吓坏了,这几天夜里老是说胡话。”老婆说着,又想哭,但硬是憋了回去,反倒数落起我来,“医生说你这腿是贯通伤,再偏那么一丁点,这条腿就得送去当柴火烧了!你说你,开个车挣点辛苦钱,怎么还跟人动上枪了?你当自己是演电影呢?”
我张了张嘴,那晚的惊心动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一时间竟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林岚和一位五十多岁、神情威严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那男人虽然穿着便服,但腰板挺得笔直,眼神锐利,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李师傅,感觉怎么样?”林岚快步走过来。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被中年男人伸手按住了。“别动,好好躺着。”他走到床边,脸上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沉稳,“我姓王,在省纪委工作,是林岚的老领导。李建国同志,这次我得代表组织,也代表我自己,好好谢谢你。”
王书记!他就是林岚联系的那位大领导!
我老婆有点懵,紧张地站起来,搓着手,不知道该说什么。
王书记温和地笑了笑:“弟妹,你别紧张,坐。我们一帮穿制服的,忙活了大半年,还没李师傅这一脚油门踩得到位。你嫁了个好男人,一个真正的英雄!”
王书记告诉我,U盘里的东西是铁证。专案组连夜出动,把整个盛远集团连根拔起,王海峰和他手底下那帮人一个都没跑掉,冻结的资产数都数不清。消息一出,整个省都轰动了,不少被骗得家破人亡的受害者,敲锣打鼓地给市委省委送锦旗。
“李师傅,你是头功!”王书记紧紧握着我的手,力道很足,“省里和市里已经决定了,授予你‘见义勇为先进个人’荣誉称号,奖金也绝对不会少,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接下来的日子,我算是见识了什么叫“接踵而至”。市长亲自来探望,还拉着我的手拍了半天照,闪光灯晃得我眼花。各路记者把病房门槛都快踏平了,我那点事迹被他们写得天花乱坠,什么“夜行侠探”、“孤胆司机”,我自己听了都觉得脸红。
老婆拿着手机,对着银行发来的奖金短信,把那一串零来来回回数了三遍,最后把手机塞我枕头底下,小声嘀咕:“这下好了,婷婷上大学的钱够了,你念叨那台新电视也能买了,还有我那按摩椅……”
我乐了:“买!买俩!咱俩一人一个,看谁的劲儿大!”
出院那天,单位和社区搞了个大场面,红毯绶带,锣鼓喧天,整得我浑身不自在。市局还特聘我当什么“城市安全顾问”,给发特殊津贴,让我别再开夜班车那么辛苦了。女儿看我的眼神里全是星星,在学校里逢人就说:“我爸是英雄!”
物质上的一切都好了,甚至好得超出了我的想象。我从一个开破捷达的夜班司机,变成了人人尊敬的李师傅、李英雄。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夜里,我总被噩梦惊醒。梦里全是那晚的地下车库,黑洞洞的枪口,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叫,还有那个滴血的密码箱。每次枪声一响,我就像被人当胸打了一拳,猛地坐起来,浑身冷汗。
那辆修好的捷达车就停在楼下,洗得干干净净。我下去过一次,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方向盘还是那个熟悉的样子,可我握上去,却感觉冰冷刺骨。我试着发动汽车,引擎声一响,计价器“滴”的一声,我的心也跟着猛地一沉,胃里翻江倒海。
我逃一样地冲出车子,锁上车门,再也没敢碰它一下。
那个“城市安全顾问”的办公室,窗明几净,比我家里都亮堂。可我坐在那张能转圈的皮椅子上,听着他们开会,嘴里全是“网格化”、“大数据”、“闭环管理”这些我听不懂的词儿,只觉得憋得慌。我听了半天,就琢磨着他们说的那片区,晚上路灯太暗,得多安两个。
我获得了所有人都羡慕的荣耀和财富,可那个能在深夜的城市里,一边听着收音机,一边安心寻找下一位客人的李建国,好像已经死在了那个枪声响起的晚上。
9 涟漪之后,难寻的宁静
“城市安全顾问”这个头衔,听着挺唬人。每天的工作,就是坐在市府大楼的办公室里,对着一份印着“关于提升社区夜间照明安全系数的几点思考”的文件发呆。今天上午的会,一群人为了“平安社区”的标语该用宋体还是黑体,争论了整整四十分钟。我靠在椅子上,差点睡了过去。
我怀念开出租车的日子。辛苦,但心里踏实。每一个钢镚儿都带着我的汗味。于是,我瞒着老婆,又把那辆旧捷达收拾了出来,专跑夜班。我想找回点什么,证明我还是那个老李。
可我错了。
方向盘再次握在手里,午夜的街道却陌生得可怕。每一道远光灯都像探照灯,直直地射进我心里。后视镜里偶尔映出的乘客的脸,都像藏着什么秘密。我不敢跟人搭话,也怕别人跟我搭话。
有天晚上,拉了个醉鬼。刚上车就拍着车门嚷嚷:“师傅,快点!赶紧回家看我儿子,今天满月!”
他声音一大,我浑身一哆嗦,右手下意识就往腰上摸。摸到一手软肉,才反应过来,那把枪早就还回去了。
那汉子酒醒了一半,瞪着我:“你干吗?想打架?”
我看着他,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额头上全是冷汗。
“神经病。”他骂了一句,推开车门,把钱往座位上一扔就走了。
我坐在车里,半天没动弹,心脏咚咚地跳。
这事儿到底没瞒住。老婆看我白天魂不守舍,晚上又偷偷摸摸地出去,终于堵在了门口。
“李建国,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她眼圈红了,“咱们家不缺你跑夜车的钱。你就安安稳稳的,行不行?白天去公园下下棋,找老张他们钓钓鱼,我求你了。”
女儿从她身后探出小脑袋,怯生生地说:“爸爸,你别去了,老师说熬夜对身体不好。”
我心里堵得慌,像塞了一团湿棉花。我知道她们是为我好,可那份焦躁,那份空落落的感觉,跟谁说去?
林岚来看过我几次,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人比以前更精神了,眼神也更利落。她因为上次的事,破格提拔进了市刑警支队。看着她,我总想起那个晚上,我们俩并肩把王海峰堵在车里。我为她高兴,可再看看自己,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李哥,你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她说话一针见血,没半句废话,“我帮你联系了市局的心理医生,你得去看看。”
我摇摇头,扯出一个笑:“多大点事,就是最近没睡好,过几天就缓过来了。”在一个小姑娘面前承认自己不行,我拉不下这个脸。
“这不是脸面的问题。”林岚盯着我,“你这是病,得治。枪伤治不好会死人,心里的伤治不好,人就废了。”
盛远集团的案子早就结了。据说,最开始抱着密码箱上我车的那个男人叫赵明,是王海峰的心腹。大概是分赃不均,又或者是良心发现,他想找记者曝光,结果走漏了风声。我把他送到地方的第二天,警察就在城郊的河里发现了他的尸体。
警察想安排我跟赵明的家属见个面,说他们想当面谢谢我。我没去。
我不知道说什么。说“对不起,如果我开快点,也许你丈夫就死不了了”?
这念头像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在我心口磨。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好不容易睡着,梦里全是乱七八糟的东西。计价器跳动的声音,女儿的哭声,赵明那张发白的脸,还有林岚那句“人就废了”,全都搅和在一起。
都说我是平民英雄,可这英雄的光环一摘,里面就剩下一个连觉都睡不好的窝囊废。
10 回不去的夜晚,刻在骨血的印记
最终,在家人的坚持和林岚的劝说下,我还是去看了心理医生。几次治疗下来,情况有所好转,但恐惧这东西,一旦刻进骨头里,就不是几句话能挖得出来的。医生建议我换个环境,找一份能让我感到平静和价值感的工作。
我卖掉了那辆出租车。车是好车,但每次坐进去,手握上方向盘,后颈的汗毛就会不自觉地立起来。拿着那笔钱,加上市里发的奖金,我在一个新建的安静小区里买了套小房子,把父母也接了过来。林岚帮我推荐,我辞了那个“城市安全顾问”的虚职,在社区里当了一名网格员。
网格员的工作,说白了就是管闲事。东家长西家短,鸡毛蒜皮。
“李哥,快来看看!老张家的狗又在我家门口拉屎了!”
“李师傅,楼上那家半夜剁饺子馅,动静跟装修一样,你管管!”
这些事,跟我以前开夜班车时的亡命经历,以及后来那段短暂的“英雄”生涯,完全是两个世界。但奇怪的是,就在这些琐碎的拉扯中,心里的那根弦,好像慢慢松了下来。
每天清晨,我陪老婆去菜市场,跟卖葱的阿姨为了一毛钱的添头磨上几个来回。下午,我去小学门口接女儿,听她叽叽喳喳地控诉同桌今天又抢了她半块橡皮。傍晚,我陪老爹在小区花园里摆上棋盘,听他唾沫横飞地讲当年勇。
“想当年,你爸我在厂里,那可是生产标兵,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书记都亲自给我戴大红花!”老爹挺着胸脯,悔棋的动作却快得像闪电。
我看着他偷偷挪动“炮”子的手,没戳穿,只是笑笑。
生活似乎真的平静了。
可那只是似乎。
那天下午,我正在网格站里对着一张片区地图发呆,楼下突然吵嚷起来。我探头一看,是三号楼的王阿姨和五号楼的老赵,两人指着一辆白色小轿车,脸红脖子粗。
“不是你刮的是谁刮的?我车昨天停这儿还好好的,就你早上倒车,我可听见声了!”王阿姨嗓门很高。
“你听见声了?你哪只耳朵听见的?我倒车离你八丈远!”老赵也不甘示弱。
我下了楼,挤进人群。车门上确实有一道长长的划痕,不深,但很显眼。
居民们议论纷纷,都劝着别吵,可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我没说话,绕着车走了一圈,又蹲下身子,盯着那道划痕看了半天。随后,我指着划痕旁边地上几道模糊的白色粉笔印问王阿姨:“阿姨,这儿昨天下午是不是有孩子玩跳房子?”
王阿姨一愣,“对啊,我家孙女跟邻居家那几个皮猴……”
“您再看这划痕的高度,”我站起来,用手比了比,“是不是跟小孩子的滑板车或者自行车把手差不多高?”
人群一下安静了。老赵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昨天下午李婶家那小子,骑个小破车在这儿横冲直撞的!”
一场风波,就这么化解了。王阿姨不好意思地跟老赵道了歉,人群散去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还得是李英雄,眼神就是毒!”
我扯了扯嘴角,没接话。毒吗?或许吧。开夜班出租车的,练的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注意每一个反常的细节,不然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晚上,躺在床上,万籁俱寂。那些喝彩和赞扬都消失了,白天的安宁也随之褪去。黑暗里,出租车计价器单调的“滴滴”声又响了起来,夹杂着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叫和沉闷的枪响。
我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地望向窗外。外面没有警灯,没有追逐,只有沉沉的夜色和远处几点零星的灯火。
身旁的老婆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把手搭在我身上,嘟囔了一句:“又做梦了?”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没出声。
我回不去了。那个“平民英雄”的光环,对我而言,更像是一枚滚烫的烙印,时刻提醒着我那段过去。它改善了我的生活,却也夺走了我对夜晚的坦然。
正义是有代价的。有时候,代价是生命。而我付出的代价,是那个曾经可以安心开着夜班车,听着计价器声,憧憬着平凡日子的老李。
他永远留在了那个夜晚。
而我,将带着那段记忆,继续我这平凡又不再平凡的人生。只是,午夜的计价器声,会永远在我心里,滴答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