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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章节

更新时间:2025-04-16 11:03:06

1 错误的站台

午夜零点十三分。我站在城市最边缘的公交站台。唯一一盏路灯发出昏黄的光,勉强照亮脚下布满裂纹和油污的水泥地。金属长椅的油漆大片剥落,露出锈蚀的骨架,空荡荡的。风从漆黑的荒野方向刮来,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碎屑,带着一股浓重的铁锈、植物腐烂和隐约焦糊混合的气味,吹得站牌「哐啷」作响,也吹透了我身上那件单薄廉价的西装外套。

我的手指冻得发僵,几乎握不住怀里那叠被我自己反复揉搓、已经不成样子的设计图纸。纸张边缘湿漉漉的,分不清是夜里的露水还是我手心的冷汗。白天评审会上那耻辱的一幕在我脑海里反复上演,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老板涨红的脸和喷溅的唾沫星子,同事们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干脆移开的视线,以及我自己站在那里,脸色煞白,喉咙发干,试图辩解却词不达意、最终彻底失语的窘迫。几个月的心血,可能还有我的职业生涯,就这么被否定、被碾碎。

疲惫感沉重地压在我的四肢百骸,让我觉得手脚都像灌了铅一样难以抬起,眼皮也沉重得几乎要粘在一起。而更深层的是一种尖锐的、几乎要将我撕裂的失败感和自我否定。我只想立刻离开这里,回到那个狭窄的出租屋,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最好能一觉睡到世界末日。

手机屏幕漆黑一片,中午就没电了。我连叫车回家的钱都未必够。周围寂静得可怕,除了风声,听不到任何车辆或人声,感觉整个世界都遗弃了我。

就在我几乎要被寒冷和绝望彻底吞噬的时候,两束昏暗、浑浊的车灯毫无征兆地刺破了前方的黑暗。它们的光线昏黄而无力,似乎无法穿透浓重的夜色,光束边缘模糊不清,给我一种呆滞、缺乏生命力的感觉。

一辆巴士,从那片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中滑了出来,停在了站台前。它的滑行极其安静,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引擎声,只有轮胎压过潮湿路面时极其轻微的「嘶嘶」声。车身极其老旧,覆盖着大片大片的铁锈,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底下黑色的金属骨架。车窗玻璃肮脏不堪,蒙着厚厚的油垢,我根本看不清车内的情况。车头上方那个本应显示线路的牌子,上面的字迹也模糊不清,我只能勉强辨认出像是「末班 M」的字样。

时间不对。车型不对。线路不对。

我的理智在尖叫着危险。这辆车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和不祥。

但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也没有勇气继续留在这个冰冷、绝望的站台等待一个未知的结果。绝望压倒了我最后一丝警惕。离开这里,现在,立刻。这个念头像火焰一样灼烧着我的神经。

「吱嘎——」

车门以一种极其费力、伴随着刺耳摩擦声的方式,向内侧打开了。一股浓重到令人作呕的气息从中涌出,混杂着地下室的霉味、劣质消毒水的刺鼻味,还有一股无法形容的、金属过度氧化后散发出的铁锈甜腥味。我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口鼻,但那股味道还是蛮横地钻进了我的呼吸道,让我一阵反胃。

我几乎是麻木地,拖着沉重的双腿,踏上了布满污垢的阶梯。口袋里仅剩的几枚硬币掉进那个同样锈迹斑斑的投币箱里,「哐当」一声,声音在近乎空荡的车厢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和空洞。

车内光线比我想象的还要昏暗。只有天花板上几盏功率极低的灯泡发出奄奄一息的黄色光芒,勉强勾勒出车厢的轮廓。一排排深色的座椅整齐排列,但大多都显得破旧不堪,皮革表面布满了裂纹和划痕,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里面发黄、劣化的海绵。

车厢里并非空无一人。前排靠近司机的位置(那里只有一个模糊的、被阴影笼罩的轮廓,我看不清是否有人),坐着一个穿着明显不合身、款式陈旧西装的中年男人。他低着头,双手死死地攥着一个磨损严重的黑色公文包,放在膝盖上,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白色。我注意到他的手腕处似乎缠着厚厚的纱布。(我后来知道他叫赵叔)。

后排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年轻人,大概二十岁出头,戴着耳机,身体随着某种无声的节奏轻微晃动,但脸色却异常苍白,眼眶红肿,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剧烈的痛哭。他的眼神空洞,茫然地看着某个虚无的点。(他叫小李,虽然我很快就没机会知道了)。

在车厢更深的阴影里,还缩着另一个模糊的身影,蜷缩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形态模糊,我完全无法分辨性别和年龄。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令人不安的寂静。除了若有若无的霉味和铁锈味,我似乎还能闻到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我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选择了一个位于车厢中段、靠窗的位置坐下。座椅接触皮肤的瞬间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凉,让我再次绷紧了神经。车窗玻璃冰冷,上面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和油垢,我用手擦拭了一下,也只能勉强看到外面模糊的夜色。玻璃映出了我自己的脸,苍白,疲惫,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茫然。

就在我坐下的瞬间,「砰!」

车门在我身后猛地关上了。那声音异常沉重、巨大,震得车厢都颤了一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感。

我的心脏也跟着这声巨响狠狠地抽搐了一下。一股强烈的不安感瞬间淹没了我。我后悔了。我不该上这辆该死的车的。

巴士启动了。几乎没有任何引擎的轰鸣声,也没有起步时应有的顿挫感,它只是平稳地、无声无息地向前滑行。太平稳了,平稳得让我毛骨悚然。

我下意识地看向窗外,试图辨认自己身在何处。

然后,我的瞳孔猛地收缩了。

窗外的景象,在巴士启动的瞬间,发生了剧烈的、不可能的变化!

熟悉的、哪怕是荒凉的城市边缘景象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我从未见过、甚至无法想象的诡异世界。路边的树木不再是正常的形态,它们扭曲、盘结,枝桠以怪异的角度伸展,指向漆黑的天空。远处的建筑物轮廓歪斜,线条违反着透视原理,墙壁上附着着某种暗绿色的、似乎在微微起伏的斑块。路灯的光线变得更加昏暗、闪烁不定,投下长长的、不断晃动、变形的影子,那些影子在地面上移动,形态变化不定。

这不是地球上的任何地方。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个认知。

我猛地掏口袋,再次徒劳地按亮漆黑的手机屏幕。没有信号。时间显示似乎也凝固在了我上车前的那个时刻。

一股冰冷的、带着绝望气息的恐惧顺着我的脊椎疯狂地向上攀爬,瞬间攥紧了我的心脏和喉咙,让我几乎无法呼吸。车厢里依然死寂,只有巴士轮胎压过某种未知路面时发出的、极其轻微的「嘶嘶」声,衬得这份死寂更加恐怖。

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以及身边那个叫赵叔的中年男人越来越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滋啦——」

车顶那个老旧的喇叭再次爆发出刺耳的静电噪音,比之前更加响亮,更加尖锐,几乎要刺穿我的耳膜。噪音持续了令人难受的几秒钟,然后,一个声音从中挤了出来。那声音平直、冰冷,没有任何语调起伏,带着金属刮擦的质感,一个字一个字地,清晰地钻进我的大脑:

「规…则…一…保…持…目…光…向…前…」

2 第一条诫律

规则?什么规则?我的大脑因为恐惧和震惊而一片空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某种绑架?某种恐怖游戏?还是…我根本不敢往更坏的方向去想。但身体的本能已经做出了反应。我几乎是立刻僵硬地转回头,强迫自己将目光死死地锁定在前方那个布满了划痕和污渍的深色座椅靠背上,连眼角余光都不敢再向两边瞥去。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撞击着我的肋骨,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来。我能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肌肉都因为极度的紧张而绷紧,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透,冰冷的汗水顺着脊柱滑落,带来一阵阵战栗。

旁边的赵叔反应更快。在听到规则的瞬间,他的身体猛地绷紧,整个人变得异常僵硬,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双手死死地抠住那个磨损的公文包的边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白色。

车厢后排,那个叫小李的年轻人,显然没有第一时间理解或者根本没在意这个诡异的广播。他因为巴士行驶路线的怪异和车厢里压抑的气氛而显得有些烦躁,习惯性地扯下了挂在脖子上的耳机,脸上带着宿醉未醒的迷茫和失恋后的暴躁易怒,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要扭头向后张望,同时嘴里含糊不清地抱怨道:「这他妈什么鬼地……」

他的话没能说完。

他的动作没能完成。

就在他的脖子刚刚扭转了不到一半的角度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变成了一声短促的、被什么东西狠狠扼住了喉咙的抽气声。

我不敢转头去看。绝对不敢。但我那因为恐惧而瞪大的眼睛,其视野的边缘,还是捕捉到了那发生在几米之外的、足以将我逼疯的恐怖景象。

小李的身体,发生了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变化。他的脸部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失去血色,变得蜡黄、松弛,然后开始融化、向下流淌。五官在融化中变得模糊、扭曲,眼球浑浊、突出,然后猛地爆裂开来,溅出不知名的浑浊液体。

他的身体无声地抽搐、萎缩,内部的骨骼似乎正在快速溶解。衣物、皮肉、骨骼……所有构成一个「人类」的物质都在以一种令人作呕的方式迅速地、无声地坍塌、混合,失去原有的形态,最终,在他之前坐着的那个深色座椅上,只留下了一滩不断蠕动、冒着丝丝白气、散发出浓烈蛋白质烧焦恶臭的深褐色粘稠物质。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甚至连像样的声音都没有发出。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我的眼前(虽然只是眼角余光),在几秒钟之内,以如此彻底、如此恐怖的方式,「消失」了。只留下那滩还在微微蠕动的污渍,无声地提醒着我规则的绝对性和残酷性。

我的胃里翻江倒海,一股灼热的酸液猛地涌上喉咙。我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剧烈的疼痛和口中弥漫开来的浓重血腥味让我勉强保持了一丝清醒,将那几乎要喷涌而出的呕吐物强行咽了回去。

但我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冷汗如同瀑布般从额头、后背、手心涌出,瞬间浸透了我单薄的衣物,带来一阵阵冰冷的寒意。恐惧不再是心理层面的感受,而是变成了实质的生理反应,攫住了我的心脏,麻痹了我的四肢,让我感觉自己仿佛也正在一点点地被分解、融化。

这不是恶作剧。这不是幻觉。

这是死亡。以一种超乎想象、无法理解的方式降临的死亡。

而我,就在这辆载着死亡规则的巴士上。

「别回头…别看…别问…」

一个嘶哑的、压抑到极点的、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和颤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是旁边的赵叔。他依然保持着低头僵坐的姿势,嘴唇几乎没有动,声音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

「想活命…就听…它的…」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打开了我心中某个求生的开关。是的,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必须冷静下来。必须遵守规则。必须活下去!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片模糊的椅背上移开,但依然保持着绝对的「目光向前」,不敢有丝毫的左右偏移。我能感觉到自己因为过度紧张而僵硬的颈部肌肉正在发出抗议。

车厢里的死寂变得更加沉重。之前还能闻到的霉味和铁锈味,似乎被那股烧焦的恶臭完全覆盖了。只有巴士依旧平稳得诡异地向前行驶着,仿佛刚才那个年轻人的消失,对它来说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缩在最后排阴影里的那个身影,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动静,仿佛根本不存在,或者早已和阴影融为一体。

我的心跳依然快得像要爆炸,但我开始强迫自己的大脑运转起来。规则一:保持目光向前。那么,接下来呢?还会有规则二、规则三吗?这些规则的目的是什么?这辆巴士到底要开往哪里?赵叔,他似乎知道些什么?他那句「想活命就听它的」,听起来不像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经历过?还是只是道听途说?

无数的疑问和恐惧在我脑中盘旋,但我知道,现在最重要、也是唯一能做的,就是严格遵守这条刚刚用一条人命验证过的规则。

目光向前。绝对。

3 低语的规则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和「目光向前」的僵硬姿势中,变得异常缓慢而难熬。我不知道巴士已经行驶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十几分钟,甚至更长。我只觉得自己的脖子和后背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变得酸痛无比,肌肉僵硬得几乎要失去知觉。但我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哪怕是轻微地调整一下坐姿。小李那滩还在散发着恶臭的污渍,就是悬在我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车厢里的温度,正在以一种不易察觉但持续不断的速度下降。我感到裸露在外的皮肤泛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我呼出的气,在眼前凝结成了清晰可见的、淡淡的白雾。窗外依旧是一片无法穿透的漆黑,那黑暗浓稠得仿佛是固态的,让我感觉巴士仿佛已经完全脱离了任何已知的空间,正行驶在某种冰冷的、没有边界的宇宙虚空之中。

车内那几盏原本发出昏黄光芒的灯泡,不知何时也改变了颜色。它们稳定了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忽明忽暗地闪烁,但发出的光芒却变成了一种极其惨白、毫无生气的冷光。这种光线没有任何温度,照在我的手背上,让皮肤显得青灰,血管清晰可见。它也照亮了赵叔那张布满皱纹的侧脸,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汗珠凝结在眉毛上。这种光线让我联想到医院的停尸房,冰冷而缺乏任何生命的迹象。

就在我因为寒冷和紧张而牙齿开始轻微打颤时,我突然感到自己的右边脸颊上传来一阵异常冰凉湿润的触感,仿佛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贴了上来。我心中猛地一惊,几乎是本能地就要转头去看个究竟。但那个关于「目光向前」的规则像一道无形的、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命令,死死地束缚住了我的动作,我的颈部肌肉像被瞬间冻住了一样,根本无法转动分毫。

我强忍着转头的冲动,用尽全力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将眼球向右侧转动,试图用眼角的余光去瞥一眼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动作本身就让我心惊肉跳,生怕会因为眼球的微小转动而触犯那条致命的规则。

我的眼角余光捕捉到,紧贴着我座位的右侧车窗玻璃上,一层白色的霜气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蔓延开来,如同活物般在玻璃表面爬行。这层霜气并非均匀分布,而是以一种诡异的、仿佛有意识的方式,飞快地凝结、勾勒出几个歪歪扭扭的、笔画粗细不均的汉字:

「规则二…三秒…禁声…」

字迹并不清晰,有些笔画甚至模糊不清,仿佛是一个冻僵的人用颤抖的手指在结满冰霜的玻璃上艰难划出。但那传递出的信息却像一根冰锥,狠狠地刺入了我的大脑,让我的血液几乎都要冻结了。

规则二!果然来了!

而且比规则一更加严苛,更加反人类——三秒禁声!这意味着,从现在开始,任何持续超过三秒钟的声音,都可能带来和「回头」一样的致命后果!不仅仅是说话,可能包括咳嗽、抽泣、喷嚏,甚至是稍微重一点的呼吸声!

这行由白霜凝结成的文字并没有停留太久。大约十几秒钟后,它们就像暴露在阳光下的冰雪一样,迅速地融化、消失,水珠顺着冰冷的玻璃内壁滑落下来,留下一道道蜿蜒曲折的水痕。

规则出现得无声无息,消失得也无声无息。但它带来的恐惧,却比之前规则一的视觉限制更加沉重,更加无孔不入。视觉可以控制,但声音,尤其是那些不受控制的生理性声音,要如何完全避免?

绝对的安静。

车厢里瞬间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加可怕、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连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之前还能听到的、我自己因为紧张而不自觉发出的轻微呼吸声,现在也必须被严格控制在几乎无法察觉的程度。

我立刻屏住了呼吸,直到胸腔因为缺氧而传来阵阵无法忍受的刺痛,才敢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几乎是无声地吸入一小口冰冷的空气,然后再用更慢、更小心翼翼的速度将它呼出。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因为恐惧和缺氧而更加疯狂、更加沉重地跳动声,每一次「咚咚」声都像重锤一样敲打在我的神经上,让我生怕这声音会传出去。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因为寒冷和紧张而不受控制地轻微碰撞时发出的「咯咯」声,这微弱的声音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让我惊恐万分,立刻死死地咬紧牙关,生怕它会持续超过那致命的三秒界限。

我死死地闭紧嘴巴,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着喉咙和声带,甚至不敢吞咽口水,生怕发出任何一点多余的声音。咳嗽的欲望涌上来,我只能拼命用意志力压下去,憋得满脸通红,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任何一个细微的、不受控制的生理性声音,此刻都可能意味着即刻的死亡。

旁边的赵叔也同样如此。他整个人像一块被冻在冰块里的石头,身体紧绷到了极致,连之前那粗重的呼吸声也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压抑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气息流动。惨白的灯光下,我能看到他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顺着他布满深刻皱纹的脸颊无声地滑落,但他却一动也不敢动,任由汗水流进已经因为恐惧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

最后排那个如同阴影般的身影,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它蜷缩在那里,仿佛规则二对它来说毫无意义,或者它根本就不是一个需要呼吸、会发出声音的生命体。这让我感到更加不安。

恐惧在绝对的沉默中以几何级数疯狂滋长、发酵、膨胀。每一秒钟都像是在刀尖上小心翼翼地行走。对发出声音的本能恐惧,对未知惩罚方式的想象(会像小李一样融化吗?还是别的更可怕的方式?),对下一个可能出现的、更加变态的规则的担忧,这一切都像无数只冰冷滑腻的手,紧紧地扼住了我们的咽喉,缠绕着我们的四肢,让我们感觉自己仿佛被困在了一个无声的、正在不断收缩的玻璃囚笼里,任何一点轻微的震动都可能导致整个囚笼的崩塌。

我感觉自己的大脑因为缺氧和极度的精神压力而开始变得有些昏沉,意识也有些模糊。但强烈的求生本能让我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我知道,越是恐惧,越不能失去思考能力。必须观察,必须寻找任何可能的线索,任何可能存在的生机。

我的眼球再次极其缓慢地转动起来,用眼角的余光,更加仔细、更加小心翼翼地扫视着这个被惨白灯光和死寂笼罩的车厢。我的目光再次落到了车厢前部,那个模糊的司机轮廓旁边。

那个金属盒子。

在惨白的灯光下,它呈现出一种暗淡的、没有任何光泽的铅灰色。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陈旧。盒子上面那个暗红色的指示灯,依旧在那里,以一种缓慢而固定的、仿佛永恒不变的节奏,一明一暗地闪烁着。一下…两下…三下…似乎是固定的频率。

这个盒子到底是什么?它和规则的出现有关吗?它上面指示灯的颜色和闪烁频率代表着什么?规则一出现时它是红灯慢闪,规则二出现时它还是红灯慢闪。这是否意味着……某种「安全」状态?或者说,当它不是红灯慢闪时,才意味着危险?

就在我凝神观察那个盒子,试图从它那单调的闪烁中解读出某种信息的时候,旁边的赵叔突然又有了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动作。

他的下巴,再次以一个极其微小的角度,朝着那个金属盒子的方向,极其快速地点了一下。比上次的动作幅度更小,更快,更隐蔽。

做完这个动作后,赵叔立刻恢复了之前那种如同石化般的僵硬姿势,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错觉。

但这一次,我捕捉到了!清清楚楚!

赵叔又一次给出了暗示!而且,目标依然是那个神秘的金属盒子!

他到底想告诉我什么?他似乎非常肯定那个盒子是关键!他是想让我注意那个盒子的状态变化?还是想告诉我那个盒子本身就是某种可以利用的东西?

信任他吗?他之前虽然没有害我,但他的动机依然不明。在这个人人自危的环境下,他会不会是想利用我去试探什么?或者把我当成挡箭牌?

无数的念头在我因为缺氧而有些迟钝的大脑中飞速旋转。我感到自己的太阳穴因为思考和持续的紧张而突突直跳。但无论如何,那个金属盒子,以及它上面那个单调闪烁的红灯,已经被我牢牢地刻在了心里。它很可能,就是我能否活过下一轮规则的关键。我必须密切关注它!

4 代价与抉择

绝对的寂静和不断下降的温度,像两块巨大的、冰冷的磨盘,无情地碾压着我和赵叔的神经与肉体。每一秒的流逝都伴随着难以言喻的心理压力和生理上的痛苦。不能发出任何持续超过三秒的声音,不能随意转动目光,只能僵硬地坐在冰冷的座位上,在惨白的灯光下,忍受着刺骨的寒冷、不断加剧的恐惧,以及对下一刻可能降临的未知的煎熬。

我不知道这种令人窒息的状态到底持续了多久。时间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我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几乎要被冻僵,手指和脚趾都失去了知觉,大脑也因为长时间的缺氧和持续的精神紧绷而开始出现阵阵眩晕和耳鸣。我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手心,指甲深深陷入肉里带来的刺痛感,是我用来维持最后一丝清醒的唯一手段。我甚至开始怀疑,也许规则的惩罚并非直接的死亡,而是要将我们活活冻死或逼疯在这无声的囚笼里。

就在我感觉自己的意识快要模糊,意志力快要彻底崩溃的时候——

啪!

没有任何预兆。

车内所有的灯光,包括那个一直以固定频率闪烁着暗红色光芒的金属盒子上的指示灯,瞬间全部熄灭!

纯粹的、能吞噬一切光线和声音的黑暗,如同最深沉的夜幕般毫无征兆地降临,瞬间席卷了整个车厢。我的眼前瞬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我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随即立刻用冰冷的、几乎失去知觉的双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心脏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彻底的黑暗而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黑暗中,所有的方向感和空间感都彻底消失了。我感觉自己仿佛被突然抛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冰冷刺骨的深渊之中,只有无边的恐惧、刺骨的寒冷和自己因为缺氧而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响亮的心跳声作为唯一的感知。我甚至不敢确定,旁边的赵叔是否还在那里,他是否还活着。之前那个角落里的阴影,又在哪里?

这种极致的黑暗和死寂持续了几秒钟。但这几秒钟,对于感官被剥夺、精神处于崩溃边缘的我来说,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我的神经紧绷到了即将断裂的边缘,几乎要被这无边的黑暗和未知的恐惧彻底压垮。

然后,光线再次出现。

但这一次,不再是之前的惨白冷光。而是从车厢的四壁、天花板甚至我脚下的地板上,同时渗透出的、如同粘稠血液般缓缓流淌的、幽幽的红色光芒。

整个车厢瞬间被染上了一层不祥的、令人心悸的血色。空气仿佛也随之变得更加粘稠、沉重,我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了某种混合着浓重铁锈味和淡淡血腥味的滚烫浓雾,让人胸口发闷,呼吸变得异常困难。

红光之下,所有的物体都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不断变化的暗红色调。我看到自己的双手在红光下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绛紫色。座椅、扶手、车窗,一切都笼罩在这不祥的红光之中。影子被拉长、扭曲,如同活物般在车厢的各个角落里无声地蠕动、交缠,营造出一种如同置身于某种巨大生物滚烫内脏中的恐怖氛围。

紧接着,就在我正前方,那片被红光映照得如同血色幕布般的空气中,一行行血红色的文字凭空浮现,如同用刚刚凝固的、还在散发着热气的鲜血书写而成,每一个笔画都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深入骨髓的残忍:

「规则三…献祭…一人…承受…『红移凝视』…倒计时…60…」

一个同样鲜红的、如同用鲜血写成的数字「60」在文字下方无情地跳动着,变成了「59」,「58」,「57」……一秒一秒,精准而冷酷。

献祭!

必须在六十秒内,选择一个人,去承受那未知的、光听名字就让人从心底里冒出寒气的「红移凝视」!

这两个字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印在我和赵叔(我能听到他再次变得粗重起来的呼吸声)的脑海里。之前规则二那令人窒息的「禁声」限制,似乎随着新规则的出现而消失了,或者说,被一种更直接、更残酷的生存抉择所取代。但此刻,没有人敢轻易发出声音。车厢里弥漫着比之前更加浓重、更加令人绝望的恐惧和猜疑。

红色的光芒扭曲了视线,也似乎扭曲了人心,放大了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恐惧和为了生存不惜一切代价的自保本能。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旁边赵叔的目光,不再是之前的隐藏和试探,而是变得如同实质般锐利、冰冷,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评估,像一条潜伏已久的毒蛇,在我,和那个同样在红光下被照亮、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病号服女人(乘客 C)之间来回扫视着,进行着最后的、关乎生死的权衡。

我能听到赵叔喉咙里发出的、压抑的滚动声,他的呼吸变得异常粗重而急促,带着一种野兽在选择攻击目标时的、充满攻击性的危险气息。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虽然还放在公文包上,但肌肉已经明显紧绷起来,随时准备做出行动。

角落里那个病号服女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致命的危险。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如同背景板般沉默或只是呜咽,而是开始发出低低的、带着哭腔的、语无伦次的哀求声,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剧烈地抖动着,如同风中最后一片即将凋零的落叶。「不…不要选我…求求你…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我只是想回家…」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充满了绝望和彻底的无助。

时间在一秒一秒地无情流逝。倒计时数字冷酷地跳动着:50…45…40…每一次跳动都像重锤敲打在我的心脏上。

赵叔似乎做出了决定。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了我的身上。也许是因为我之前的冷静(或者说,强装的冷静)让他感到了威胁?也许是因为我在规则三中做出的那个指向盒子的举动让他觉得我更「特殊」或者更「危险」?也许仅仅是因为我离他更近,比那个看起来已经精神崩溃的女人更适合作为「祭品」?或者,没有任何复杂的理由,只是因为在生死关头,牺牲一个陌生人比牺牲自己更容易?

我不知道。也无法知道。我只知道,他的眼神变了。那里面充满了冰冷的决断和一种……近乎残忍的漠然。

他的手,那只缠着厚厚纱布、显得有些臃肿的手,缓慢而坚定地抬了起来。在血红色的光线下,那只手显得格外苍白而骨节分明,指尖因为紧张和某种即将施行的残忍决心而微微颤抖。

他的食指,像武器的准星,开始缓缓地、不容置疑地,指向我的心脏位置。

倒计时:15…14…13…

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般迎面扑来,冰冷刺骨,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我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凝固了,大脑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瞬间一片空白,身体像被无形的锁链钉在了座位上一样,动弹不得。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暴露在外的皮肤上传来了被那无形的「红移凝视」提前锁定的灼热感,仿佛下一秒我就会被某种来自异次元的可怕力量彻底蒸发或烧毁!

完了…这次真的要死了吗?我真的要成为这个陌生人的牺牲品吗?我不甘心!我还没有…

就在那极致的恐惧和绝望即将彻底吞噬我的意识,让我彻底放弃抵抗的时候,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我空白的大脑深处猛地被点燃了!是求生的本能?还是不甘的愤怒?无数的画面碎片如同闪电般急速划过我的脑海:小李那滩还在冒着热气的恶心污渍,规则二窗户上那行冰冷的霜字,以及……赵叔之前那两次极其微小、极其隐蔽的、指向那个金属盒子的暗示!

那个盒子!

我的目光猛地转向车厢前部那个在红光下显得异常诡异的金属盒子!

在血红色的灯光下,那个盒子本身似乎并没有太大变化,依然呈现出一种暗淡的铅灰色。但是——盒子上面那个之前一直闪烁着暗红色光芒的指示灯,此刻,竟然发出一种极其醒目的、锐利的、与周围浓重血色环境格格不入的、冰冷的蓝色光芒!那蓝色光芒并不强烈,但异常纯粹,仿佛是来自另一个维度的信号!

为什么?为什么在红光下,这个指示灯会变成蓝色?它在之前的白光和黑暗中都不是这个颜色!这绝对不是偶然!它代表着什么?异常?特殊状态?还是……某种可以被利用的「不同」?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在我因为恐惧而濒临崩溃的大脑中爆炸般地形成:规则三要求「献祭一人」…但规则并没有说这个「祭品」必须是「乘客」!它有没有可能…存在替代品?那个发出异常蓝光的盒子,它会不会才是这个规则三真正想要针对的「异常」?或者说,是这个死亡规则的「漏洞」?是某种可以替代「献祭者」的「祭品」?

这只是一个没有任何依据的猜测,一个建立在绝望边缘的疯狂赌博。我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个猜测是对的。赌错了,我可能会死得更快、更惨。但如果我什么都不做,等待赵叔的手指最终落定,我同样会立刻死在「红移凝视」之下!而且,赵叔之前那两次看似无意的暗示,会不会就是在我潜意识里埋下了这颗种子,指向了这个唯一可能的、虽然极其渺茫的生机?

时间只剩下最后几秒了!我甚至能听到倒计时数字在我脑中滴答作响!

倒计时:7…6…5…

赵叔的手指几乎已经要触碰到我的衣服,那冰冷的杀意和死亡的气息几乎已经凝结成实质,让我浑身发抖!

不能再犹豫了!

「它!选它!」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我爆发出了一股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力量和勇气。我克服了喉咙因为极度干涩而发出的嘶哑,克服了身体因为恐惧而产生的麻痹,猛地抬起那只同样在剧烈颤抖、几乎不听使唤的手臂,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指向那个在血色车厢中唯一发出冰冷蓝光的金属盒子,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嘶哑而显得有些破裂、变形,但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不容置疑的坚定!

赵叔的手指猛地僵在了距离我胸口只有几厘米的半空中。他脸上那狰狞的、充满杀意的表情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极度的错愕和震惊。他显然完全没有预料到,我会在这个生死关头做出如此出人意料、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举动!

下一秒,仿佛响应了我的指令,或者说,响应了这个「异常」的出现,车厢里所有的血红色光芒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操控,瞬间从我、赵叔和那个角落的女人身上移开,如同百川归海般,全部聚焦到了那个发出冰冷蓝光的金属盒子上!

「滋啦——!!!」

一声极其尖锐刺耳的,如同万伏高压电流瞬间击穿厚重金属、又像是将一大块烧红的烙铁猛地插入冰水之中时发出的声音骤然响起!声音之大几乎要震破我的耳膜!伴随着一股浓烈刺鼻的,如同无数电线短路烧毁般的焦臭味迅速弥漫开来!

那个金属盒子上的蓝色光芒在无数道血红色光芒的聚焦下剧烈地、疯狂地爆闪了几下,亮度达到了顶点,刺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然后猛地、彻底地熄灭了,仿佛被某种无法想象的巨大能量彻底摧毁、湮灭。

车内恢复了之前的惨白灯光。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粘稠感和浓重的血腥味也随之消散。倒计时消失了。那行血红色的规则文字也消失了。

规则三…似乎真的被我用这种方式…解除了?

我浑身脱力,再也支撑不住,几乎要从座位上瘫软下去。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扶住前方的椅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湿透,冰冷的汗水让我瑟瑟发抖。但我活下来了!我真的赌对了!我在最后一刻,从那个可怕的「红移凝视」的死亡边缘,把自己硬生生地拉了回来!

赵叔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他震惊地、甚至可以说是呆滞地看着我,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他脸上的肌肉因为刚才的震惊和后怕而剧烈地抽搐着,看向我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混杂着难以置信、劫后余生的庆幸、深深的忌惮,还有一丝……被破坏了计划的愤怒和怨恨?

角落里那个穿病号服的女人停止了啜泣,也同样用一种惊恐和不解的目光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刚刚表演了某种不可能魔法的怪物。

刚刚建立起来的、虽然极其脆弱但勉强算是「幸存者同盟」的关系,在这次惊心动魄的「献祭」风波中,已经彻底破裂了。猜忌、恐惧和不信任,如同无形的、冰冷的墙壁,隔在了我和赵叔之间。我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看我的眼神,将不再有任何可能的合作,只剩下提防和……也许是伺机报复?

5 镜面凝视

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并没有持续太久,甚至可以说转瞬即逝。我非常清楚,在这辆没有逻辑、充满恶意的诡异巴士上,任何短暂的平静都可能预示着下一轮更可怕的危机。果然,就在我和赵叔还沉浸在规则三带来的巨大冲击和复杂情绪中,甚至还没来得及调整一下因为极度紧张而几乎抽筋的肌肉时,新的变故就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车厢内所有的、能够反光的表面——两侧那肮脏不堪的车窗玻璃、天花板上那些冰冷的金属扶手杆、甚至包括司机位置那个模糊不清的反光镜——突然间,毫无征兆地、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蒙上了一层厚重的水汽。这水汽出现得极其迅速而诡异,完全不符合物理常识,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彻底隔绝了内外的视线,也将车厢内部变得白茫茫一片。我再也看不到窗外那片令人绝望的漆黑虚空,也看不清几米之外赵叔的具体表情,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在浓重水汽后不断晃动的人影轮廓。

一种强烈的、令人窒息的幽闭感瞬间袭来,仿佛整个车厢变成了一个完全封闭的、正在不断收缩的白色盒子。

紧接着,就在那些迅速被水汽完全覆盖的表面上,如同之前在车窗上凝结霜字一样,新的文字缓缓地、如同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指在水汽上书写般浮现出来。这些文字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白色,笔画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意味:

「规则四:镜面凝失。水汽散尽前,用手擦拭并持续注视【你自己的】倒影。不可触碰或注视【他人】倒影。不可让【自己的】倒影完全消失。时限:水汽完全散尽。」

镜面凝视?我的心脏又一次被无形的手攥紧了。这个规则听起来比之前的更加诡异,更加偏向于心理层面。注视自己的倒影?不能看别人的?还不能让自己的倒影消失?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尝试着看向离自己最近的右侧车窗玻璃。厚厚的水汽完全阻隔了视线,我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不断有水珠凝结滑落的白色。我犹豫了一下,心中充满了不安和抗拒,但规则的威胁悬在头顶,我不敢怠慢。我小心翼翼地伸出还在微微颤抖的右手手指,在冰冷的、布满水珠的玻璃上轻轻地、画了一个小圈,擦拭掉了一小块区域的水汽。

水汽被擦开。一个模糊的、因为玻璃表面的水珠和内外的光线折射而显得有些扭曲的、在水汽后不断晃动的脸孔轮廓出现在那里。那张脸苍白得吓人,眼睛因为恐惧而瞪得很大,眼神涣散,充满了惊恐和迷茫——那是我自己。但在这种诡异的环境和光线下,这张我每天都会在镜子里看到的、无比熟悉的脸孔,此刻却显得异常陌生,甚至……带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感。

规则要求我必须持续注视着这个倒影。不能看别的地方。我的目光必须牢牢地锁定在玻璃上这个属于自己的、模糊不清的倒影上。

更诡异的是规则的后半部分:不可触碰或注视【他人】的倒影,并且,不可让【自己的】倒影完全消失。

前一条似乎还好理解,可能是为了防止乘客之间互相干扰或者触发某种未知的机制。但后一条,「不可让自己的倒影完全消失」,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指我不能把玻璃擦得太干净以至于看不到倒影了?还是指…这个倒影本身如果因为某种原因消失了,我就会受到惩罚?倒影难道是某种…「存在」的凭证?或者说,它本身就是某种…活物?

这个想法让我脊背一阵发凉。我不敢再想下去。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将目光死死地锁定在玻璃上那个属于自己的、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的倒影上。

车厢里响起了其他人擦拭玻璃的「唰唰」声。我能听到赵叔那边传来的、略显急促但似乎刻意控制着力度的擦拭声,以及角落里那个之前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病号服女人发出的、带着明显压抑哭腔的、断断续续的、有些慌乱的摩擦声。

气氛变得极其压抑和诡异。每个人都被迫与自己的倒影进行一场无声的对峙,同时又能隐约感觉到旁边还有其他「镜子」里同样在挣扎的灵魂。这种感觉非常奇怪而恐怖,仿佛车厢里同时存在着无数个平行的、被水汽隔开的小世界,每个世界里都只有一个惊恐的人和她/他自己的影子。

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视线范围,只盯着自己擦拭出来的那一小块圆形区域里的倒影。我试图从中寻找一些线索,或者仅仅是通过这种强制性的凝视来麻痹自己不断滋生的恐惧。但眼角的余光还是不可避免地会瞥到旁边车窗玻璃上同样在白茫茫水汽中晃动的、属于赵叔的模糊身影。每一次这种不经意的瞥见,都让我心跳猛地加速,立刻强迫自己将视线拉回来,生怕自己会因为多看了一眼而触犯那条「不可注视他人倒影」的规则。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极其缓慢地流逝。那些如同有生命般的水汽,似乎并不甘心就此被驱散。它们会不断地、缓慢地试图重新凝结,模糊掉我刚刚擦拭干净的区域。我必须保持着一定的频率,用手指反复地进行擦拭,才能维持住自己倒影的存在和一定的清晰度。但同时,我又不敢擦得太快或者范围太大,我下意识地遵循着规则的字面意思,始终保留着倒影周围一圈模糊的水汽边缘,生怕一旦将倒影区域彻底擦拭干净,就会触发那条「不可让自己的倒影完全消失」的禁忌。

这需要一种极其微妙的平衡感和持续的高度专注力。在经历了之前的生死考验和规则五带来的巨大精神损耗后,这对我的意志力来说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战。我的手臂因为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并不断进行擦拭而开始感到难以忍受的酸痛,肩膀和脖颈的肌肉也僵硬得如同石头一般。我的精神也因为长时间的高度紧张和对未知的恐惧而濒临极限,眼前的倒影似乎都开始出现重影和晃动。

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车厢后方,那个病号服女人所在的角落,突然传来了一阵极其急促的、带着明显恐慌和失控情绪的、疯狂的擦拭声!那声音又快又重,仿佛她想把整块玻璃都擦穿一样!

紧接着,是一声短促的、被什么东西狠狠掐住了喉咙般的、充满了极致恐惧和难以置信的惊呼!

「啊——!」

声音戛然而止。

随后,车厢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和赵叔两人因为惊吓而变得更加粗重的呼吸声(我们似乎都忘了规则二的禁声限制,或者规则四已经覆盖了它?)。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后背瞬间被冷汗打湿。那个女人……她怎么了?她是不是擦得太用力,让自己的倒影「完全消失」了?还是她不小心看到了别人的倒影?规则四的惩罚到底是什么?

我不敢转头去看。绝对不敢。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死死地盯住自己面前玻璃上的倒影。就在那一瞬间,我惊恐地发现,倒影中的我自己,那张苍白惊恐的脸上,竟然也露出了和刚才那声惊呼如出一辙的、极致的恐惧表情!并且——倒影的目光,似乎不再是看着「镜子」外面的我,而是猛地、僵硬地越过了「镜面」,看向了我身后的某个方向!仿佛我的倒影看到了什么我此刻背对着、无法看到的可怕事物!

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瞬间从我的头顶浇到了脚底!我的头皮瞬间炸开!汗毛倒竖!这是怎么回事?这绝对不是幻觉!我的倒影…它真的看到了什么东西?!它在警告我?!还是它本身就已经…?!

我猛地眨了一下眼睛,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我强迫自己不去思考背后可能存在的恐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再次看向倒影时,它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依旧是我自己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苍白的脸,目光也重新聚焦在了「镜子」外,仿佛刚才那诡异的一瞥从未发生过。

是刚才太紧张了吗?还是这本身就是规则四的一部分,一种精神上的干扰和恐吓?

我不敢再有丝毫分心,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维持自己倒影的存在和持续的凝视这个任务上。擦拭,凝视,再擦拭。我的动作变得更加小心翼翼,更加机械。这个过程单调、重复,却充满了无处不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感。我甚至不敢再去想,刚才那个女人到底遭遇了什么,她的死亡方式会是什么。我只知道,我必须活下去,必须撑到水汽散尽的那一刻。

不知又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两分钟,也许是漫长的十分钟。车厢里的水汽,终于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薄、消散。玻璃表面逐渐恢复了之前的透明(虽然依旧布满了难以擦拭的污垢)。

当最后一丝水汽彻底消失,车窗能够相对清晰地看到外面(虽然外面依旧是一片无法理解的漆黑)时,我才敢长长地、无声地松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刚刚跑完了一场耗尽心力的马拉松,浑身肌肉酸痛,精神也极度疲惫,几乎要虚脱过去。

我小心翼翼地、带着强烈的不安和残留的恐惧,缓缓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向了车厢后方那个角落。

那个穿着破旧病号服的女人,还保持着最后单手擦拭玻璃的姿势,身体僵硬地靠在冰冷的车窗边。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完全涣散,如同两颗失去光泽的灰色玻璃珠。她的脸上凝固着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表情,嘴巴微张,似乎想发出最后的尖叫却没有成功。

而她的整个身体表面,从头到脚,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晶莹剔透的、如同冰晶般的白色霜华,散发着肉眼可见的森森寒气。她没有像小李那样融化成一滩污渍,也没有像规则三暗示的那样被某种能量烧灼,而是……被彻底冻结了。连同她最后的恐惧和绝望一起,被永远地定格在了那一刻,变成了一尊冰冷而恐怖的雕像。

我的胃里再次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规则的惩罚方式……竟然真的是不同的!每一次死亡都是一种全新的、超出想象的恐怖!这辆巴士的恶意,似乎是随机而不可预测的!下一个死的,会不会就是我?会是以什么样的方式?

6 感知献祭

就在我为那个女人的惨死而感到心悸和反胃的时候,车厢前部,那个在规则三中被红光攻击过、指示灯已经熄灭的金属盒子,突然再次有了动静。

它表面那些因为能量冲击而产生的焦黑痕迹似乎并未消失,但盒子本身却再次发出了一种微弱的、暗淡的、没有任何温度的白色光芒。这光芒很微弱,但在只有惨白应急灯照明的车厢里,依然显得有些突兀。

紧接着,盒子下方,一个由某种不知名的、表面极其光滑、泛着金属冷光的材质制成的托盘,无声无息地、如同幽灵般自动滑了出来,最终悬停在了我和赵叔之间的过道半空中。

与此同时,一个冰冷、机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再次直接在我的脑海中响起。这一次,它似乎更加清晰,也更加不容置疑:

「规则五:感知献祭。选择一件【你认为承载了你此刻最强烈负面情绪】的随身物品,放在托盘上。当钟声响起时,你将【体验到】此物所承载情绪的【百倍反噬】。承受住,即可取回物品。中途崩溃或反噬结束未能取回物品,视为献祭失败。」

感知献祭?负面情绪?百倍反噬?!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比刚才看到那个女人被冻结时更加冰冷。这个规则听起来比之前的任何物理伤害或直接抹杀都更加阴险和残忍!它不再满足于毁灭肉体,而是要直接攻击、折磨人的精神和灵魂!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到了自己一直紧紧抱在怀里、几乎已经成为我下意识动作的那叠揉烂的设计图纸上。毫无疑问,此刻我心中最强烈的负面情绪——项目失败带来的巨大挫败感、被当众批评的羞耻感、对自身能力的深刻自我否定、以及对未来职业生涯的迷茫和恐惧——几乎全都凝聚在了这叠象征着我近段时间最大痛苦来源的纸张上。

规则要求选择一件【承载了最强烈负面情绪】的随身物品。这叠图纸,几乎是唯一的选择。

没有太多犹豫的时间。规则的存在本身就意味着不容置疑的强制性。我颤抖着,用几乎不听使唤的手指,将那叠已经变得皱巴巴、甚至边角因为汗水而有些湿冷的图纸,从怀里拿了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仿佛那是什么滚烫的山芋一样,放到了那个悬浮在半空中的、冰冷的金属托盘上。图纸落在托盘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啪嗒」一声,在这死寂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在我旁边的座位上,赵叔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甚至比之前面对「献祭」时更加苍白。他显然也理解了这个规则的可怕之处——精神层面的折磨往往比肉体上的痛苦更难以承受。他犹豫了很久,嘴唇紧抿,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似乎在进行着激烈的内心挣扎。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极其不情愿地、动作僵硬地打开了他那个一直紧紧抱着的、磨损严重的黑色公文包,从里面最深层掏出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但纸张边缘已经明显泛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纸张。我借着惨白的灯光瞥了一眼,似乎看到上面有打印的「解聘通知书」、「经济补偿」、「终止劳动合同」之类的字样。赵叔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中充满了痛苦和决绝,也将那张纸放在了托盘上,放在了我的设计图纸旁边。

托盘如同拥有自己的意识般,载着两件充满了痛苦、失败和绝望情绪的物品,无声地、平稳地滑回了那个发出微弱白光的金属盒子之中。

车厢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但这次的寂静,不再是单纯的压抑,而是充满了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令人窒息的紧张和不祥预感。我和赵叔都屏住呼吸,身体因为预知到即将到来的痛苦而下意识地紧绷起来,紧张地等待着那未知的、恐怖的「百倍反噬」。我们的心脏都在疯狂地跳动,声音大得仿佛能被对方听到。

「当——」

终于,那预示着折磨开始的钟声响起了。

那声音并不响亮,甚至可以说有些低沉、悠扬,但却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不祥意味,仿佛不是从车厢里的任何地方传来,而是直接从极其遥远、极其空旷的另一个维度传来,穿透了车厢壁,直接在我的耳膜深处、甚至灵魂深处回荡起来。

几乎就在钟声响起,余音还未消散的同一个瞬间!

轰——!!!

一股难以形容的、排山倒海般的、如同积蓄了亿万年的火山瞬间爆发般的负面情绪洪流,猛地、毫无缓冲地、以百倍的强度,狠狠地击中了我的精神世界!

失败感!羞耻感!自我否定!绝望感!恐惧感!

它们不再是之前那种模糊的、可以被意志力勉强压制的心理感受,而是变成了实质的、带有毁灭性力量的、全方位的精神攻击!我感觉自己仿佛被瞬间剥光了所有防御,赤裸裸地扔回了那个噩梦般的评审会场,但这一次,所有人的指责、嘲笑、鄙夷、怜悯的目光都化作了实质的、烧红的刀刃、滚烫的烙铁、冰冷的毒针,从四面八方、密密麻麻地狠狠地刺向我,穿透我的皮肤,刺穿我的骨骼,撕裂我的灵魂!

我看到自己呕心沥血几个月设计出来的作品,在我眼前以最屈辱的方式被撕碎、被践踏,然后燃起熊熊大火,最终化为一堆漆黑的、散发着焦臭的灰烬!我听到老板那愤怒的咆哮如同滚滚惊雷般在我耳边炸响,每一个字都带着毁灭性的诅咒和否定,将我的自信和尊严彻底摧毁!我感到自己变得无比渺小、无比无能、一无是处,像一个暴露在全世界目光下的、赤身裸体的、可悲的失败者,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浓重的、令人窒息的、专属于我的失败的味道!

「呃啊——!」

我再也无法控制,喉咙深处爆发出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混合着难以形容的痛苦和绝望的呜咽。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猛地向前弯折下去,双手紧紧抓住冰冷的座椅边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指甲几乎要嵌进劣质的皮革里。冷汗如同小溪般从我的额头、鬓角、后背疯狂涌出,瞬间浸湿了我的头发和衣物,让我感觉自己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

我的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痛苦的哽咽声,牙齿死死地咬在一起,发出「咯咯」的响声,身体因为承受不住这股来自灵魂深处的、被放大了百倍的巨大精神压力而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如同筛糠一般。我想尖叫,想哭泣,想用尽全力捶打自己,想把自己的脑袋狠狠地撞向坚硬的车厢壁,以求从这种无边的精神折磨中获得一丝解脱,但我的身体却像被无数无形的、冰冷的锁链死死地钉在原地,连稍微移动一下都做不到。

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不清,眼前出现各种各样代表着失败、羞辱和痛苦的幻觉:考试落榜时父母失望的眼神,第一次表白被无情拒绝时的窘迫,工作中犯下低级错误被同事嘲笑的场景,失去重要亲人时的无助和悲伤……所有我人生中经历过的、哪怕是早已被我刻意遗忘的负面经历和创伤记忆,此刻都被这股恐怖的力量从意识的深处挖掘出来,以百倍的清晰度和痛苦程度,如同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地向我涌来,要将我的理智和意识彻底淹没、碾碎!

我感觉自己正在被这股来自灵魂深处的、如同硫酸般腐蚀着一切的负面情绪彻底吞噬!我的意识正在变得模糊,我的意志力正在像被腐蚀的堤坝一样一点点地瓦解!我快要撑不住了!

与此同时,在我旁边的座位上,赵叔的情况似乎更加糟糕。他发出了更加凄厉、更加痛苦、完全不似人声的、混合着野兽般低吼和绝望哀嚎的声音!他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在狭小的座位上剧烈地翻滚、碰撞、抽搐,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稀疏的头发,用力之大几乎要将头皮连同头发一起扯下来。他的额头上青筋暴起,如同扭曲盘结的蚯蚓,脸上布满了因为极度痛苦而扭曲的肌肉、不断涌出的冷汗和无法控制的泪水,表情因为极度的痛苦而扭曲变形,看起来异常恐怖和狰狞。他所承受的反噬,似乎比我所经历的基于「失败感」的反噬更加原始、更加剧烈,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恐惧、悔恨、绝望,或者某种更深沉、更黑暗的东西。

必须承受住!必须撑下去!

规则说得很清楚,要承受住,才能取回物品!中途崩溃就意味着献祭失败!而献祭失败的下场,很可能就是和之前那几个人一样,以某种恐怖的方式彻底消失!

我死死地咬住牙关,下唇早已被我咬得血肉模糊,满口都是浓重而温热的血腥味,但这剧烈的疼痛反而像一剂强心针,让我保持了一丝摇摇欲坠的清醒。我调动起自己全部的、残存的意志力,如同一个即将被巨浪吞噬的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漂浮的稻草一样,顽强地、拼命地对抗着那股几乎要将我的灵魂彻底撕裂、碾碎的负面情绪浪潮。

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疯狂地嘶吼着:这只是反噬!是规则制造的幻觉!是暂时的!它一定会过去的!我能撑过去!我必须撑过去!

我强迫自己回忆起规则三时,自己在最后关头指向那个蓝色盒子的勇气和决断;回忆起规则四时,自己在倒影异常时强行保持镇定的意志;回忆起自己从死亡边缘一次次挣扎着活下来的经历!我不能死在这里!我经历了这么多,绝不能倒在最后一步!

时间在极致的精神痛苦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钟都像是在地狱的油锅里反复煎熬。我感觉自己的精神就像一根被拉伸到极限的、布满了裂纹的橡皮筋,随时都可能彻底崩断。有好几次,我都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那片黑暗的、充满绝望的深渊,永远无法醒来。

但我终究还是撑住了。凭着最后一丝不甘和对生的渴望,我硬生生地挺了过来。

不知又过了多久,也许仅仅是一分钟,也许是漫长的十分钟,甚至更久,那如同实质海啸般汹涌澎湃、摧毁一切的负面情绪浪潮,终于开始缓慢地、一点一点地退去了。虽然依旧残留着令人心悸的强烈余波,让我的身体和精神都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被彻底榨干般的虚弱和疲惫,但那种毁灭性的、无法抵抗的恐怖力量终于消失了。

车厢里只剩下我和赵叔两人粗重、嘶哑、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就在这时,车厢前部那个金属盒子再次有了动静。光滑的金属托盘,载着那叠已经变得更加残破不堪、几乎看不出原样的设计图纸和我旁边赵叔那张同样皱巴巴的旧纸张,无声地滑了出来,重新悬停在了半空中。

我用颤抖得几乎不听使唤、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样的手,使出全身最后的力气,极其艰难地向前伸出去,将那叠入手冰凉、仿佛还残留着刚才那股蚀骨般绝望气息的设计图纸,从托盘上拿了回来。仅仅是完成这个简单的动作,就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体力,让我眼前阵阵发黑。

旁边的赵叔也挣扎着,用几乎还在痉挛的手指,颤巍巍地抓回了他那张对他而言意义重大的纸。然后他整个人就像一滩失去了所有骨头支撑的烂泥一样,彻底瘫倒在了座位上,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着,发出嗬嗬的喘气声。

车厢前部的金属盒子,在托盘收回后,那微弱的白色光芒也彻底熄灭了。

规则五,通过了。以一种几乎榨干我们灵魂、让我们体验了一次精神死亡的方式。

7 最终车费

经历了规则五那地狱般的精神反噬,我感觉自己像是被彻底掏空了,只剩下一具疲惫不堪的躯壳。身体上的极度虚弱还在其次,更让我感到难以承受的是精神上的那种被彻底榨干后的巨大空虚和麻木感。我瘫坐在冰冷的座位上,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觉得无比费力。怀里那叠刚刚取回的设计图纸,此刻在我手中感觉异常沉重,仿佛不再是几张纸,而是凝聚了我前半生所有失败、痛苦和屈辱的实体。

巴士的速度明显放缓了许多。窗外那扭曲、怪诞的城市轮廓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些,甚至能看到一些闪烁的、虽然依旧显得极其不真实的霓虹灯光。黑暗似乎也在逐渐褪去,远方的天际线隐约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病态的灰白色。

难道……真的要到终点了吗?这次是真的吗?

就在我心中刚刚燃起一丝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希望时,车内广播再次响起了。这一次,声音不再是之前任何一种,既不是冰冷的金属摩擦音,也不是虚假的礼貌服务腔调,而是变成了一种极其缓慢、极其低沉、仿佛来自地底深处、带着某种难以形容的古老威严和沉重压迫感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巨大的石磨碾过灵魂:

「旅程…即将结束…最终的…车费…将被收取…」

最终的车费?!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刚刚放下的恐惧再次如同潮水般涌来。旁边刚刚缓过一口气、还在剧烈喘息的赵叔也猛地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我们都清楚地记得,之前的「规则五」仅仅是「感知献祭」,而现在,才是真正的、最终的「支付」!那代价会是什么?!

话音刚落,异变再生!而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怖!

车厢的内壁,那些原本只是覆盖着污垢的破旧金属和开裂塑料的墙壁,突然间再次「活」了过来!但这次出现的,不再是之前规则三结束时那些模糊不清的人脸,而是更加清晰、更加具体、也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无数张痛苦、扭曲、充满着无尽绝望和怨毒表情的人脸,如同拥有生命的、由某种半透明蜡状物质构成的立体浮雕般,从车厢的墙壁、天花板甚至我脚下的地板深处缓缓地、争先恐后地浮现、蠕动、凸起!这些人脸的表情各不相同,我可以清晰地看到有满脸皱纹的老人、表情惊恐的孩子、面容扭曲的男人、眼神怨毒的女人,但无一例外,他们的脸上都凝固着生前最后一刻所能承受的极致痛苦和不甘!他们的嘴巴无声地张合着,仿佛在发出凄厉的诅咒和绝望的哀嚎,那些黑洞洞的、失去了眼球的眼窝齐刷刷地转向车厢内仅存的两位乘客——我和赵叔!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尸体腐烂的甜腻气息、浓重到化不开的怨气和极度饥饿感的冰冷恶意,如同实质的浓雾般瞬间充斥了整个车厢,紧紧地包裹住我,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甚至能感觉到那些冰冷的、无形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在我的皮肤上!

与此同时,就在我和赵叔正前方的空气中,仿佛被无形的、烧红的烙铁直接烫在视网膜上一样,浮现出最后一行、也是最终的规则文字,每一个笔画都燃烧着不祥的暗红色光芒,带着一种冷酷无情的审判般的终结意味:

「规则终:献出你此刻心中『最珍贵』之物。认证方式:『面壁』凝视。」

又是这个规则!和赵叔之前在崩溃状态下描述的一模一样!最终的考验,终于还是来了!

「不!不——!为什么又是这个!为什么!!!」赵叔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他的精神似乎在看到这条规则的瞬间就彻底崩溃了。他的脸上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绝望而彻底扭曲变形,五官都挤在了一起。他看着四周墙壁上那些密密麻麻、不断蠕动着的痛苦脸孔,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几乎要撕裂声带的尖叫,「我试过了!我上次就是死在这条规则上!我以为我最珍贵的是我的事业!是我拼死拼活攒下来的积蓄!是我对我老婆孩子的爱!但它不要!它什么都不要!它到底想要什么?!!」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彻底疯狂的野兽一样,在狭窄的车厢里来回踱步,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稀疏的头发,眼神涣散,瞳孔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缩成了针尖大小,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最珍贵的…最珍贵的到底是什么…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停下脚步,目光疯狂地落在了自己刚刚从托盘上取回的那张皱巴巴的旧纸张上——那张象征着他失业、失败、可能还有无数悔恨和不甘的解聘通知书。

他的脸上瞬间露出一种极度扭曲的、混合着疯狂、绝望和最后一丝希望的表情。「是这个吗?!对不对?!一定是这个?!规则五让我体验了它带来的痛苦!它承载了我最强烈的负面情绪!这才是你真正想要的『祭品』,对不对?!你想要的不是美好的东西,而是痛苦!是绝望!」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中迸发出一种病态的、自我毁灭般的狂热。他不再有任何犹豫,高高举起那张对他来说无疑是人生污点和痛苦根源的纸张,如同举着某种献给邪神的、充满了负面能量的祭品,疯了一般、不顾一切地冲向了那面蠕动着无数痛苦面孔的墙壁!

「我把它给你们!我把它献给你们!这是我最痛苦的根源!也是我现在唯一剩下的、最『珍贵』的东西!拿去吧!放我走!求求你们放我走!!」他嘶吼着,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变得尖锐刺耳,将那张纸狠狠地按向墙壁上那些因为他的靠近而变得更加贪婪、兴奋、不断张合着的嘴巴。

墙壁上的脸孔仿佛闻到了血腥味的食人鱼群,瞬间变得异常活跃和贪婪。就在那张象征着失败和痛苦的纸张接触到墙壁的一刹那,无数灰白色的、如同由冰冷的墓地烂泥构成的手臂,从墙壁里猛地、如同毒蛇般迅捷地伸出,密密麻麻,带着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瞬间将赵叔的身体紧紧缠绕、包裹!

「不——!!!我错了?!为什么还是错了——?!!」赵叔发出了最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不甘和彻底绝望的惨叫。他的声音很快就被那些不断收紧的手臂和疯狂蠕动的脸孔彻底吞没了。他的身体像陷入了流沙之中一样,被迅速地、无情地拖拽进墙壁深处。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身体在消失的过程中剧烈地挣扎、扭曲,最后连同那张被他视作最后希望的纸张一起,彻底消失在墙壁的黑暗之中。

墙壁再次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只是在赵叔消失的位置,又多了一张新的、与其他脸孔同样痛苦而绝望的面孔,那张脸上的表情,永远定格在了他意识到自己再次失败、彻底绝望的那一刻,嘴巴无声地张合着,仿佛在永远地诅咒着这辆巴士和它背后那冷酷无情的规则。

车厢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绝对的死寂。墙壁上那成百上千张痛苦的脸孔似乎暂时停止了蠕动,无数双空洞的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了我的身上,带着一种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如同审视一件物品般的意味。

赵叔,最终还是死了。而且,他再次死在了这条最终的规则上。他到死都没能明白,这规则真正要的是什么。

他的死亡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脑中某个一直被恐惧和混乱所紧锁的房间。

赵叔错了。他一直都错了。

规则要的,不是外在的、象征性的物品。无论是他上次认为珍贵的「事业」、「积蓄」、「家庭之爱」,还是这次他认为是痛苦根源的「解聘书」,都不是规则想要的答案。

那么,「最珍贵」的,到底是什么?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被我放在旁边座位上的那叠设计图纸上。它同样承载了我无数的负面情绪。规则五的反噬让我深刻体验了这份失败感的力量和沉重。但规则最终却用赵叔的死,再次否定了将任何「物品」作为祭品的可能性。

那么…

我回想起自己上车时的状态——那种被失败彻底击垮的绝望和自我否定。我回想起规则五时那几乎将我撕裂的精神痛苦——那痛苦的核心,正是源于我对这份失败的无法释怀。我回想起赵叔临死前那绝望的嘶吼——他始终在寻找一个外在的「东西」去献祭。

一个念头,如同漆黑夜空中唯一一颗微弱却清晰的星光,在我被恐惧和绝望反复冲刷、却也因此变得异常清明的意识深处,缓缓亮起。

也许……规则真正想要的,不是任何具体的「物」,无论是被我们视作美好的,还是被我们视作痛苦的。

它要的,是「心」?是某种…内在的状态?某种…根植于灵魂深处的认知?

最珍贵的…此刻在我的心中,最沉重、最无法割舍、对我影响最大、占据了我全部思维和情感的…不正是那份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着我、让我痛苦不堪的【失败感】本身吗?以及由这份无处不在的失败感衍生出的、对自身价值的彻底【自我否定】和无法摆脱的【耻辱感】?

不是象征失败的图纸。不是任何物品。而是这种【感觉】。这种【执念】。这种已经深入骨髓、成为我一部分的【负面认知】。

这才是此刻我的灵魂中最「沉重」,也最「核心」的部分!这才是真正将我与这辆捕获绝望灵魂的巴士连接起来的那个无形的「锚点」!

这个想法太大胆,太匪夷所思。它完全违背了常理。但除了这个,结合之前所有的经历和赵叔的两次失败,我再也找不到其他任何可能的解释了。

墙壁上那些脸孔,似乎感应到了我内心的挣扎和最终的明悟,再次开始缓慢地蠕动起来,那些黑洞洞的眼窝里仿佛燃烧着某种阴冷的、期待已久的火焰。它们在等待我的答案,我的「车费」。

没有时间再犹豫了。这是我最后的机会。要么像赵叔一样,在错误的道路上走向毁灭;要么,就赌上这最后一次,选择这条我唯一能想到的、通往可能的生机的道路。

我深吸了一口气,胸腔因为之前的紧张和缺氧而微微刺痛。我缓缓地从冰冷的座位上站了起来。但我没有像赵叔那样冲向墙壁,而是站在原地,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经历了大痛苦后的疲惫和解脱,看向了那些由无尽痛苦和绝望构成的、令人作呕的集合体。

我手中那叠曾经被我视若生命、又给我带来无尽痛苦的设计图纸,被我轻轻地、没有任何留恋地放在了旁边的空座位上。

然后,我开口了。我的声音因为之前的精神反噬而显得有些虚弱和沙哑,但在死寂的车厢里,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斩钉截铁般的决绝和坦诚:

「我承认…我失败了。那个项目,我彻底搞砸了。我让我的团队失望,让我的上司失望…最重要的是,我让我自己失望。我否定了我自己…」

随着我坦诚的话语,我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剥离感,仿佛有什么一直沉重地压在我灵魂深处的、无形的东西正在被缓缓地切割、移除。这个过程依然伴随着如同剜心般的刺痛,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释放感。

「这份失败感…这份耻辱感…它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一样压着我,像一种慢性毒药一样侵蚀着我的精神,让我痛苦不堪,几乎毁了我所有对未来的希望…我一直无法真正面对它,无法放下它,被它牢牢地困住,动弹不得…」

墙上的脸孔蠕动得更加剧烈了,那些无声张合的嘴巴仿佛在贪婪地吸吮着我释放出的这些无形的「祭品」——那些构成我痛苦核心的负面认知和执念。

我闭上眼睛,最后一次清晰地感受着那种正在发生的、深刻的、内在的剥离。然后,我猛地睁开眼睛,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清明和一种…近乎空无的平静和坚定。

「现在……」我用尽全身最后的气力,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如同宣读一份最终的契约般宣告道,「它是你们的了!」

我放下的,不是那叠象征失败的图纸。

而是我的内心深处,对这份「失败」本身的【执念】,对那份由此产生的「自我否定」的【认同】。我将这定义了我一段时间生命状态的核心负面认知,作为最终的「车费」,支付给了这辆诡异的巴士。

话音落下的瞬间!

奇迹发生了!

墙壁上所有蠕动着的、散发着无尽恶意的脸孔,猛地全部凝固了!然后,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一般,它们迅速地、无声地、彻底地沉入了墙壁深处,消失不见!墙壁恢复了它原本冰冷、破旧、布满污渍的样子,仿佛之前那恐怖骇人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车厢里那股令人窒息的、充满了恶意和绝望的压迫感,也如同潮水般瞬间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巴士,缓缓地、最终地停了下来。这一次,是真的停下了。

车门,「吱呀」一声,在我面前缓缓打开了。

外面,不再是无尽的黑暗虚空或扭曲怪诞的城市。

是一个看起来极其普通的公交站台。天色已经蒙蒙亮,熹微的晨光正艰难地穿透厚厚的云层,给灰色的天空镶上了一道柔和的金边。街道干净,虽然因为时间太早而空无一人,但我能看到远处的建筑轮廓清晰而正常,是我熟悉的城市线条。几声清脆悦耳的鸟鸣声从附近路旁的行道树上传来,显得格外动听。

空气中弥漫着雨后青草和湿润泥土混合的清新气息,带着一丝清晨特有的凉意。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那么平静,那么……真实。与几分钟前车厢里那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形成了强烈到令人眩晕的、几乎不真实的对比。

我几乎是凭着身体最后的本能,如同一个刚刚从深海高压中挣扎上岸、还未完全适应正常环境的潜水员,踉踉跄跄地、虚弱不堪地走下了巴士。

双脚踏上坚实的、带着清晨独有凉意的柏油地面时,我感到一阵强烈的天旋地转,膝盖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我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这久违的、带着泥土和青草芬芳、充满了生机的新鲜空气,冰凉的空气涌入我因为长时间紧张和缺氧而灼痛的肺部,那种真实的存在感,让我几乎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我还活着。我真的活下来了。

我下意识地、带着一丝残留的恐惧和难以置信,回头望去。

身后,空空如也。

那辆如同移动地狱、载满了死亡规则、吞噬了至少三条(或许更多)生命的诡异巴士,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它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只有清晨的薄雾在空旷寂静的街道上缓缓流动。

结束了?

这次是真的结束了吗?

一股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疲惫感瞬间席卷了我的全身。我感觉自己像是被彻底榨干了所有能量,身体里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连保持站立都变得异常艰难。但同时,我也清晰地感觉到了一种奇异的、巨大的空虚感,仿佛我的灵魂深处被挖走了一大块。

我试着去回想那个让我痛苦不堪、几乎毁掉我自信心的设计项目,去感受那份曾经刻骨铭心、让我夜不能寐的失败感和耻辱感……

却惊愕地发现,那些记忆还在,事件的经过、评审会上老板的咆哮、同事的目光,我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但是,与之相关的所有强烈的情绪——那些曾经让我痛不欲生、自我厌恶、几乎将我彻底压垮的痛苦、羞耻、愤怒、不甘、绝望——全都消失了,变得异常淡漠、遥远,仿佛是在观看一部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乏味的黑白纪录片。我甚至无法再调动起一丝一毫当时的情绪波动。

我好像,真的把那份沉重如山的、几乎定义了我过去一段时间生命状态的「失败执念」,当作最终的「车费」,永远地留在了那辆诡异的巴士上。

这是一种解脱吗?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的。我不再被那份几乎要摧毁我的负面情绪所困扰了。但这解脱的代价,似乎是我一部分深刻的情感体验和与之相关的记忆感受,被强行剥离、抹去了。我感觉自己好像……变得有些不完整了。这种空虚感,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

我下意识地抬起左手,想擦拭额头上因为虚脱而不断渗出的冷汗。

目光无意中扫过自己的手腕内侧。

我的动作猛地僵住了。呼吸也瞬间停滞。

就在我左手手腕内侧,靠近脉搏清晰跳动的地方,那里的皮肤上,多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如同用最细的墨针精心刺上去的黑色印记。

那印记非常小,如果不仔细看,几乎会被手腕上自然的皮肤纹理所忽略。但当我集中注意力去看时,它的形状却异常清晰、独特——一个抽象的、仅仅由几根简洁的黑色线条构成的、巴士的侧面轮廓。

它不痛,不痒,却像一个永恒的坐标,一个无法磨灭的证据,一个来自深渊的契约标记,冰冷地、清晰地烙印在那里,提醒着我,昨晚那如同地狱般漫长、充满了死亡、绝望和挣扎的经历,并非幻觉。

我被标记了。

永远地。

我拖着沉重、虚弱,但又奇异地感到一丝「空虚」和「轻松」交织的身体,一步一步,如同一个失去了部分灵魂的提线木偶般,向着城市深处、向着那逐渐变得明亮起来的天光,缓缓走去。

初升的太阳终于彻底挣脱了云层的束缚,金色的阳光开始慷慨地洒满街道,驱散着残留的晨雾和夜的寒意,给冰冷的城市带来一丝暖意。

但我的内心深处,却感到一阵无法言喻的寒冷。我知道,有些阴影,是阳光永远无法触及的。

那个冰冷的、巴士形状的黑色印记,就烙印在我的皮肤之下,紧贴着我的脉搏。它像一个无声的倒计时器,或者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监视器。它提醒着我,那个午夜,那辆车,以及我为了活下来,所付出的、可能远超我想象的代价。我的生活,或许再也无法回到真正的「正常」了。

「如果是你,会选择献祭什么?失败的爱情/崩溃的事业/破碎的尊严?评论区告诉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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