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妹妹在职高厕所里生下一个孩子。
气死爸妈后,她将孩子扔给我跑路了。
我费心费力地将孩子送入名校后,妹妹却突然回来上演母女情深的戏码。
孩子信以为真,指着我的鼻子大骂:
「大姨好狠的心,长得丑年龄大没男人要,嫉妒我妈受欢迎。」
「要不是你棒打鸳鸯,我们母女俩怎会分离十八年?」
我笑了,转身扔掉了孩子的癌症确诊单,爱咋样咋样吧。
1
「赵姐,你好福气呀。」
「嘉意考入985了!」
五线小城比不得大城市,三五年才出一个考上清华北大的天子骄子,能上985都算祖坟冒青烟了。
亲朋好友们来向我祝贺,我一边回应,一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水果招待他们。
说话间,和同学出去逛街的嘉意也回来了。
短短半天时间,她的形象大变样。
整齐秀丽的黑发,被挑染出了一抹鲜亮的浅黄色。
宽松的牛仔裤变成了紧身热裤,半个屁股都漏在外边。
露出的腰上,多了一个翅膀和心形图案结合的纹身。
高考完以后,很多学生都想放松下换个造型。
我能理解,但还是觉得嘉意这样有些太过了,便拿出了外套替她披上。
没想到嘉意却一把将外套扔在了地上:
「大姨,你没漂亮过那是你命不好,不要嫉妒别人行不行?」
我愣了,手停在了半空中,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才好。
亲戚赶忙尴尬地出来打圆场:
「年轻人嘛,都叛逆,我家闺女更夸张!」
「还没嘉意成绩好,你说气不气人?」
嘉意听到这话,仰起头轻蔑地笑了一声,跷着二郎腿,就要去拿桌上的草莓。
我赶忙将草莓端走,放到了儿子跟前。
嘉意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她皱着眉头,看着草莓,又看了我许久,愤怒地将餐桌掀翻:
「好啊!重男轻女是吧?不让女孩儿上桌是吧?」
「大家都不用上桌了!」
2
桌上的盘子杯子碎了一地。
轻度自闭症的儿子受到了惊吓,捂住了耳朵又哭又叫。
我连忙蹲了下去,将他抱在怀中安抚。
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动作,又成了嘉意控诉我的罪证:
「今天明明是我的主场,亲亲男宝连这点儿委屈都受不了吗?」
「那十八年来,我因为你重男轻女受的委屈又算什么?」
「不过是一盘草莓而已,你都要紧着男宝!」
我惊呆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向了嘉意:
「我已经说了很多很多遍了,嘉意你对草莓过敏!」
嘉意听到这话后,冷冷地看着我,不屑地轻笑道:
「够了!」
「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那个礼拜你每天都不眠不休地守在我床边,给我擦身子喂水?」
「身为监护人,照顾生病的幼儿,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为什么要拿这种事情来道德绑架我?」
「再者说了,就算真的过敏,也是你没看管好我,难道不是你的责任?」
听到这里,我心都凉了三度。
妹妹17岁在职高厕所生下嘉意后,爸妈被气得心脏病发,一命呜呼。
她让我帮忙照顾嘉意一天,结果一去不返,将出生不到2个月的嘉意扔给了我。
那时候我还是个连男朋友都没有谈过的母胎单身,一板一眼地照着育儿书上的说明照顾嘉意。
可这样还是出了问题,4岁那年她草莓过敏,全身剩下都是米粒大小的红疹子,没有一处好皮肤。
我自责难受了好久。
但话又说回来,对草莓过敏的孩子着实少,书上也没说,怎能要求我未卜先知呢?
我被嘉意气得说不出话来,沉默在嘉意眼中成了默认,她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被我戳破了是不是?」
「你简直就是我们女人的耻辱,是旧社会的伥鬼!」
「为了让男宝多吃一点草莓,编谎言骗了我十几年,你一点儿羞耻心都没有吗?」
3
「就因为你的自私和偏心,我活了十八年,才记得草莓是什么味道!」
「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很残忍吗?」
嘉意怒目而视,我听到这话后却开始紧张:
「你吃草莓了?吃了多少?」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嘉意翻着白眼道:
「我吃了抹了草莓酱的面包。」
听到这话后,我的心稍稍安了些。
之前看过一个新闻,米国有个人将花生酱抹在拳头上殴打花生过敏的邻居,可邻居一点儿事都没有。
因为花生酱是假的,里边没有真花生。
那……草莓酱里没有真草莓,也是有可能的吧?
可嘉意完完全全不相信我这番话,双手抱在胸前道:
「大姨,你吸我这么多年血,结果生了个自闭症的男宝,这就是报应啊!」
亲戚看不下去了,站出来说道:
「嘉意!枉你读了十几年书,真是读到狗肚子里了!」
「生而不养,断指可报,未生而养,十世难报!」
「这道理你都不懂吗?」
嘉意听到这话后,脸上没有丝毫的歉疚,反倒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你们这些外人知道什么?」
「她收养我不过是为了吸血养男宝罢了!」
我可能是气到脑袋发蒙了,听到她这么说,竟然有些想笑:
「我刚收养你的时候,你连路都不会走!」
「难不成我是字面意义上的吸血鬼?」
嘉意愣了片刻,但还是仰着头指着我道:
「要是没有我这个金字招牌,你能招到学生,能挣到钱给你儿子看病?」
我觉得荒唐极了:
「我当家教才开几年,我养你多少年?」
嘉意撇了撇嘴巴,道:
「那……那说不定你原本打算将我养大,嫁给老男人换一笔彩礼钱呢?」
「还有,你没有都带我去医院抽血,说不定是想卖肾!」
「总之,你欠我的,现在都得还给我!」
她伸出了手,理直气壮地向我喊道。
4
看着她那坚定的目光,我一头雾水:
嘉意叉腰道:
「还隔这跟我装糊涂呢!说吧,靠着我这个招牌,你赚了多少钱?」
「你今天要是不把我的钱还给我,我明天就去教育局举报你!」
「你六年前就成了私人家教,四年前才正式离职!」
我只觉得浑身发冷。
八年前,丈夫因意外去世,我同他感情很好,巨大的打击让我无瑕应付学校里复杂的人际关系和繁重的教学任务,所幸领导体谅我,让我休了长假。
后来同小区一些家长信任我,私下里找到了我,希望我帮忙辅导孩子。
儿子的康复费用着实不便宜,我虽然心累,但也要继续生活,也便应了下来。
一来二去,我便成为了小有名气的私人家教。
带的孩子少,收入不降反增,还有了更多自由时间陪伴儿子。
我承认,没有及时办理离职手续,这点是我不对。
如果家长学生或者竞争对手举报我,我绝对毫无怨言。
可嘉意这么做,只会让我觉得人心寒凉。
我气得浑身发抖,牙齿不停打颤,脑袋发蒙,下意识地抬起了手,却始终抡不出去。
我养了十八年的孩子,怎么突然成了这样?
难道我的教育就那么失败吗?
这样的我,还有资格教导别人家的孩子吗?
气愤和困惑在心头久久萦绕,我难受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亲戚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抬腿踹了嘉意一脚:
「你是个什么混账东西?」
「要是没有你大姨,你早就死在职校厕所了!」
「你又凭什么拥有现在的生活?凭你那气死老人的亲妈吗?」
听到这话,嘉意却突然间无比激动:
「谁说的?我妈妈不是那种人!」
「要是没有她,我们也不会母女分离十八年!」
「还有,姥姥姥爷也是被她给气死的!」
5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生气之余,我多了一分恍然大悟的感觉。
消失十八年的妹妹,竟然回来了吗?
这些天嘉意老是对着手机傻笑聊到深夜,我稍稍起身走动走动,明明没有看她,她便立马紧张兮兮地将手机熄了屏。
有妹妹的前车之鉴,我有些害怕,悄悄找嘉意的朋友问了问。
得知她并没有和社会上的不良青年来往,也就不管了。
十八岁的年轻人嘛,春心萌动再正常不过了。
我自认是个开明的家长,哪知道这份开明竟源自我的愚蠢?
「大姨长得丑年龄大,没有男人要!嫉妒我妈妈受欢迎,经常在爷爷奶奶面前说我爸爸坏话,棒打鸳鸯,害我和妈妈母女分离十八年!」
「姥姥姥爷就是被她这个大龄剩女给气死的!」
「她还倒打一耙,给妈妈泼脏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嘉意的说辞配上这笃定的态度,倒是让一些亲戚眼神变了。
我和妹妹年龄差距大,她18岁那年,我都31岁了。
别说是以前那个年代了,就算是现在,这个年龄还没结婚的女孩子,也免不了被指指点点。
我至今仍记得老家的那些流言蜚语,记得爸爸深夜的叹气声,记得妈妈去别人家参加婚宴时的无助慌乱。
爸爸妈妈曾经的烦恼忧愁,上了年龄的亲戚都看在眼里,也不怪他们会相信嘉意的说辞。
亲戚们的动摇,让嘉意愈加相信自己得胜了,她将手机二维码调了出来:
「我是个大度的人,你今天把钱给我,我就不计较你以前对我们母女俩造成的伤害!」
我点了点头,笑着道:
「好好好,算账是吧?」
「有笔账,是该好好算算了!」
6
「你还没有满月,就是我在养你,你一直喝奶粉喝到了三岁。」
「一年四季,每个季节我至少会给你买两套新衣服。」
「我给你换了3部苹果手机,1台电脑,1台switch。」
「义务教育阶段的生活费、杂费,高中的学费……」
「这些零零总总加起来,往少了说,也得有30万!」
「拿来吧!」
我也学着嘉意的样子,理直气壮地向她伸出了手。
嘉意慌乱了片刻,便立马故作镇定地高声喊道:
「什么?你好不要脸!」
「我没有妈妈吗?要害我和妈妈分开,又来拿养育之恩绑架我,要不要脸啊!」
「总之,你今天要给我5万块钱,不然我就去教育局举报你,去小智障的学校闹事!」
「你们这恶毒的母子,凭什么伤害了我和妈妈以后还想享受天伦之乐?」
儿子虽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对外界并非完全麻木毫无感知,听到嘉意这么喊他,脸上满是惶恐紧张和疑惑。。
他用力地拉着我的手,用这样的动作缓释内心的害怕。
嘉意见他这个样子,笑容愈加灿烂:
「可惜老天爷还是没睁眼,就该报应在你身上!」
「我劝你识相点!」
她言之凿凿的样子,让我完全相信今日若是不能遂了她的愿,她必然会做出伤害儿子的事情。
我心中疲惫不堪,只得选择暂时安抚她:
「好,嘉意,你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大姨就只能照做了!」
「但还请各位亲朋好友做个见证,你拿走这5万块钱以后,从此是死是活,是穷是富,都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亲戚们左右看看,几个长辈站出来,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钱款到账,嘉意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迟疑,回屋拿上外套和身份证,急匆匆地往楼下赶。
「到账了!」
「妈妈,我办事儿绝对靠谱,你就放心吧!」
听到她亲昵的声音,我心中难免有些酸楚,喊住了她,最后心软一次:
「嘉意,要好好保重身体!」
「你高考压力大,这个消息我之前没忍心告诉你!」
我一边说,一边将癌症确诊书塞到了嘉意手里。
嘉意只是匆匆瞥了两眼,便不屑地说道:
「现在倒是想起卖惨了?刚刚不是厉害得很吗?」
「我收回刚刚的话,看来老天爷确实睁眼了,活该你遭报应!」
她笑得欢快极了,仿佛刚刚手刃了仇人一般。
我的心彻底凉了,将确诊书扔到了垃圾桶里。
7
嘉意走后,我卖掉了房子搬了家,将儿子转到了别的康复学校。
原本以为,新邻居不知道嘉意的那些事儿不会过问,会少些烦恼。
但我还是低估了现在的大数据——
嘉意和妹妹拍的短视频,成了本地的小热门。
「猜猜谁是妈妈,谁是女儿?」
妹妹虽然已经35岁了,但保养得当,再加上滤镜,当真有猜错的人。
妹妹很是得意,对着镜头讲起了这些年的心得经历:
「女孩子还是要早点儿结婚生子,你年轻点儿,去开家长会孩子都会更有面子。」
「千万不要学我姐姐,说什么拼事业,最终把自己拼成了大龄剩女。」
「实际上她所谓的事业,也不过是一个月拿五六千块钱的死工资而已。」
「年龄大了不好生育,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孩子,还是个智障,害人又害己!」
嘉意对着镜头,讲述起了这些年在我家的不幸经历:
「从我记事开始,大姨就没有做过家务,连姨父的内裤都要我手洗!」
「好在我妈妈坚强,撑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时光,终于和我团聚了!」
母女俩的这番话,倒是引起了一些人的共鸣:
「有些剩女不知道,年龄只是她们身上最小的问题而已!」
「有些上了26岁的老女人真的毫无自知之明,相亲我都懒得见面的!」
「菜市场的好菜都不会剩到最后,更何况是婚恋市场呢?」
「哈哈哈,笑看小仙女作茧自缚,不知道有多少小仙女的父母会被气死呢!」
说实话,要是在我30岁那年看到这些言论,我难免会有些难受憋屈。
但经历过这十几年的一切后,这点儿攻击,对我来说连挠痒痒都不算。
我轻笑着关掉了手机,帮新收的学生辅导起了功课。
原本以为不会再和嘉意母女俩再有交集的,可八月底,以前一位学生的父母找上门来了:
「赵老师,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女儿去大学报道?」
「她爷爷病了三个月了,这个月姥爷也倒下了,我们两口子都是独生子女,着实走不开。」
「闺女说可以自己去学校报道,但她没独自出过远门,我们两口子不放心,就想到了您,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
「放心,路费开销我们会承担的。」
我看了看课表安排,接下来几天是空着的,毕竟马上就是开学季了。
儿子勾了勾我的手,眼神中透露出了渴望,医生说过,带他出去走走有好处,于是我便答应了:
「你们不用那么客气,我刚好也想出去散散心。」
「林昭她被哪所学校录取了啊?」
家里的琐事让我无暇太关注以前带过的学生,夫妻俩的回答让我很是意外——
林昭和嘉意竟然被同一所大学录取了!
8
八月底,天气很是炎热,但抵挡不住大学新生的热情。
新生入学的流程很是繁琐,报名后,还需要置办宿舍床上用品,办水卡、图书馆门禁卡、餐厅饭卡,转交学籍关系、团组织关系等等。
这一忙就是整整两天
儿子在这三天里情绪格外稳定,有学生帮他拿东西送他一点小零食,他竟然知道自己点头道谢,不需要我来代劳。
这让我很是欣慰,在林昭的挽留下,我又多留了一天,在学校里吃吃逛逛。
不得不说,这个大学的食堂当真给力,物美价廉,5块钱就能买到好大一碗麻辣烫,8种素菜,2种荤菜。
酸酸辣辣的糖醋排骨也才6块钱一份。
向来胃口不佳的儿子,也干净利落地吃掉了1份米饭。
林昭和舍友们讨论着军训事宜,说到开心处,食堂里却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新来的朋友们,请猜猜谁是妈妈,谁是女儿?」
嘉意和十八年未见的妹妹举着手机,正在直播。
一些同学因为脸被拍进去了不是很开心,但嘉意好似没有发现一般,自顾自地重复着以前的台词。
林朝的舍友王宁伸手遮住了脸,不想入境,可妹妹又换了一个角度拍摄,王宁又被拍进去了。
这下子她彻底恼火了:
「我说你好歹也考上大学了,能不能有点儿法律意识,尊重一下别人的肖像权啊?」
面对着王宁的诘问,嘉意满不在意,妹妹站出来替她说话:
「这位同学,我知道你可能因为长相问题比较自卑容易应激,就像我姐姐一样。」
「但没关系,你还有四年的时间可以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啊!」
王宁扯了扯嘴巴,怒气更甚地看着嘉意:
「管好你女儿行不行?」
嘉意听她这么说,待了片刻,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妹妹,正欲开口时,王宁却抢先一步:
「咦?我猜错了?」
「你不是妈妈?」
「不可能吧,看你这老气横秋的发型,土到极致的发色,干裂的嘴唇,眼角的细纹,下垂的屁股,一看就知道,你才是生过孩子的那个啊!」
说完她回头看向了舍友们,林昭三人齐声回答:
「对啊,肯定没看错!」
妹妹笑得更加灿烂了,嘉意脸上却青一块紫一块的,难看极了。
她将怒气转移到了我身上:
「大姨,你是不是心理变态啊?追到我学校来干嘛?」
「故意来找事?」
「不要脸!」
9
林昭听到这话后站了起来:
「赵嘉意,这学校是专门为你开的?」
「赵老师送我来报道,不行吗?」
方才那些被拍到的同学见嘉意被怼,纷纷露出了庆幸的笑容,嘉意脸上闪过了一丝尴尬,但下一秒立刻提升了音量,蛮横地吼道:
「你知道个什么?」
「好心提醒你一句,远离这个恶毒的女人,免得哪天被她卖了,还帮忙数钱呢。」
林昭嫌弃地看了嘉意一眼:
「你们家以前的事情,我确实不知道。」
「但我知道,高中三年,你的吃穿用度一直很好!」
「是是是,我知道你又要说赵老师做表面功夫,但你摸着良心问问,演戏的成本是不是太高了?」
嘉意闻言,微微张了张嘴巴,又愤愤不平地合上了。
妹妹一把将她拉了回去,护在身后:
「这世上还有什么罪恶,比害人母女分离恶毒?」
「你光看着我女儿吃得好用得好,看见过她背后受过多少委屈流过多少泪吗?」
嘉意眼角泪光闪闪,带着哭腔不停嘟囔着:
「我也是有妈妈保护的人了!」
「我终于知道被珍视的感觉了!」
两人相拥而泣,好一通母慈女孝。
还未分开,一个看着比林昭略带三五岁的男生走了过来,面带不悦地说道:
「你就是赵嘉意同学吗?」
嘉意这才依依不舍地从妹妹怀里回过头,懵懂地看着男生:
「是啊,请问有何事?」
男生推了推眼镜:
「我是你们的辅导员陈卓,你的资料袋封条怎么被撕开了?」
「撕开就无效了,高中老师没跟你说过?」
嘉意慌了,用手揉了揉衣角道,局促不安地答道:
「说……说过……」
「怎么会这样?」
妹妹完全不以为意,指着陈卓的鼻子骂道:
「你吼什么吼?吓到我女儿你负责啊?」
「不就是个破档案袋嘛,补办就行了吧,嘚瑟得二五八万的,当你是校长呢?」
陈卓也是被她这话气到了:
「好好好,你本事大,你去补办吧!」
「一个月内处理不好,会影响到学籍!」
听到这话,嘉意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妹妹看着我道:
「哭什么?让你大姨给你弄!」
「她害了你那么多年,该她赎罪!」
嘉意闻言,立马点头:
「你10天之内把这事儿给我办好了,我也可以稍微原谅你一点!」
说完她将开封的档案袋从陈卓怀里夺了过来,砸到了我脸上。
我毫不犹豫地扔了回去:
「以后你就是在我面前乞讨,也和我无关!」
「滚远点!」
嘉意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太敢相信的样子:
「你吼我?你凭什么吼我?」
「我……我……我怎么……」
一股猩红的液体,顺着嘉意的鼻孔往下流,她脚底下不满,晃悠了几下后,直直地晕倒在了地上。
现场瞬间乱作一团,有人拍照,有人扶她,有人打120急救电话。
妹妹蹲了下去,握着她的手,哭道:
「女儿啊,我可怜的女儿啊!」
「这些年你是受了多少虐待啊!」
10
新生出了这种事情,校方也很慌,组织资源将嘉意送到了当地最好的医院。
三个小时后,专家会诊结果出来了——
一种很罕见的脑部癌症。
妹妹拉着嘉意的手,哭天喊地:
「都是妈妈的错!」
「要是妈妈能一直陪在你身边,你怎么会这般可怜啊?」
嘉意微微张了张嘴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见妹妹转身恶狠狠地盯着我,抄起了桌上的杯子花瓶朝我砸来:
「你要害死我女儿了!」
「赔钱!」
「要是没有个100万,这事儿就别想完!」
我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不紧不慢地说:
「我怎么害她了?专家就在这里,你问问看病因是什么?」
医生摇了摇头道:
「这种癌症,99%都是遗传导致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才18岁,就算是有癌症基因,发病也不至于这么快啊?除非她天天熬夜宿醉抽烟……」
听到这番话,躺在床上的嘉意似乎有些激动,双手不停在空中挥舞着,嘴唇微张,但谁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妹妹的目光有些躲闪:
「那……那也是你没有照顾好她的错!」
「50万!我已经够大度了!」
我摇了摇头,回忆起了往事:
「是,当初你谈对象后,全家反对声音最大的确实是我。」
「我记得,那会儿你说嘉意她爸爸孤苦伶仃,可怜无助,才学会了一些不好的习惯,你要用爱感化他。」
「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因为嘉意的爷爷、大姑、二姑全都得了同一种癌症!他家有癌症基因!我不想让你年纪轻轻守寡,不想让你的孩子成为孤儿!」
学校的常规体检,是很难筛查出癌症的,所以我几乎每年都会带着嘉意去做体检。
想着现在医学技术进步了,早发现说不定能治好呢。
哪知道刚刚确诊,嘉意就被妹妹给带走了,这几十天里,两个人夜夜笙歌,烟酒槟榔样样来,身体垮了,癌细胞自然就猖狂了起来。
妹妹显然不信我的说辞,还是自顾自地重复着自己那一套:
「什么基因不基因的!」
「你骗人,你就是不想赔钱罢了!」
她歇斯底里地吼叫着,过于夸张的面部肌肉动作让她脸上的粉底液都掉落了一层,整个人看起来既苍老又滑稽,和直播时判若两人。
透过玻璃,我看见嘉意微微张了张嘴巴,看向了我,似乎在喊着大姨。
但我已经无心再理会她,不顾妹妹的谩骂声,离开了医院。
11
回到老家后,日子就那么一天天过着,我偶尔会从林昭那里听到嘉意的消息。
她生了重病,档案出了问题又没有及时处理,还有其他一些事情,导致她没有正常入学,她的大学生活,仅仅持续了两天而已。
「哎,也许……这都是命吧。」
年龄越大,越会觉得,有些东西似乎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纵然再想改变,也会回归到它原本的轨道上去。
和林昭聊完后,我预约的律师打来了电话:
「赵女士,您确定要状告赵媛媛吗?」
我给了她肯定的回答。
先前给嘉意那笔钱,只是为了让她不要过于冲动,做出伤害儿子的事情,并没有当冤大头的打算。
这段日子我已经准备好了证据,想找妹妹讨回抚养嘉意的费用。
可律师却深深地叹了口气:
「按理说,您准备的资料很充分,我没有推掉这个案子的理由。」
「但我见您一个人带着个孩子挺不容易的,不忍心让您当冤大头出律师费。」
「您要打官司呢,肯定能赢,这没问题。」
「但问题在于赢了之后呢?赢了也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啊!」
正当我疑惑他为什么要这么说时,律师给我发来了一个链接,显示赵媛媛早在5年前就成了失信被执行人,
她欠了5个男人整整六十万,她在法庭上辩称这些钱用来养她10岁的儿子了。
我皱了皱眉头,先前看到妹妹赵媛媛时,她打扮得像是个贵妇人一样,完完全全不像个负债累累的人。
而且她们先前拍短视频时,说的可是嘉意是她唯一的宝贝啊,什么时候又多出来个儿子?
也不知道她只是骗了陌生人,还是连带着把嘉意一起骗了?
想到这里,我立马摇了摇头,将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了出去。
以后她怎样,和我有何干系呢?
不过让我高兴的是,上次大学之行后,儿子的状态似乎越来越好了,有时候他会用很微弱的声音喊我妈妈,有时候会冲我浅浅地笑一下,画笔下的世界也不再那么晦涩难懂,而是和正常小孩子一样,画起了灿烂的星空,娇艳的花朵,可爱的猫猫狗狗。
搬到新家的第二年,儿子还在儿童绘画大赛上拿了第一名。
虽然只是个市级比赛,但让我十分欣慰。
领奖回来时,儿子罕见地主动提了要求:
「妈妈,街庙口夜市。」
街庙口在以前那个家附近,虽然跨越了大半个城市,但我还是很开心带着儿子打车去了。
我们买了章鱼小丸子和火爆鱿鱼,好不容易找到个桌子坐下来慢慢吃,却听到身后冷不丁传来了声音:
「大姨,弟弟……」
「是你们吗?真的是你们吗?」
这声音十分微弱,但又带着一股欣喜若狂的感觉,我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吓了一大跳——
不过1年未见,嘉意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脸上毫无血色,说话有气无力地。
儿子吓得扔掉了手里的烤串,躲到我怀里。
我抿了抿嘴唇,牵着儿子想要离开,嘉意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大姨,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12
周围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在了我身上。
我连忙后退了好几步:
「别别别,你没错,错的是我!」
「你们年轻人有句话说得好啊,叫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我现在选择尊重你的命运。」
嘉意听到这话后,眼神有些狼狈,迟疑了片刻,狠狠地扇了自己两巴掌:
「我的错!我太笨了,我不该听信妈……不是,赵媛媛的胡言乱语的!」
她一边痛哭,一边讲述着这一年来的经历。
妹妹确实有个儿子,只不过她同时交往了好几个男朋友,那些男人都不信孩子是自己的种,不愿意出抚养费。
捉襟见肘时,她突然想起了以前还有个女儿,现在应该长大了,便找回了老家。
四处打听后,得知嘉意平时成绩很不错,更是欣喜若狂,私下里联系了她,给她吃了假的草莓酱,以此来离间我和嘉意的关系。
那钱,也是她为了儿子要的,要是再凑不够钱的话,她的宝贝儿子就要被私立学校给退学了。
高考完那个暑假,嘉意天天跟着妹妹喝酒泡吧。
她以为自己是喝醉了,实际上是被妹妹灌了迷药,送到了老男人床上,妹妹靠着这个法子,更是赚了不少钱。
烟酒再加上乱七八糟的迷药,让嘉意的身体情况迅速恶化,癌症发展得越来越严重。
否则,按照她爷爷和爸爸的情况,她起码可以平安读完大学。
她晕倒后,妹妹立马拿过了她的手机,用她的指纹解了锁,将能取出来的网贷都取了出来,现在嘉意非但没有看病的费用,还背负着债务。
「我错了,妈妈。」
「您才是我真正的妈妈。」
「原来她才是真正重男轻女的那个人,妈妈,你原谅我吧。」
她喊得很动情,再配上病弱的身体,倒是引起了一些围观者的同情:
「这孩子也是命苦啊。」
「就好人做到底,原谅她吧。」
「是啊,她都喊妈妈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呢?」
过不去的坎儿,当然多了。
嘉意刚开始学说话的时候,我想过隐瞒她的身世,让她喊我妈妈。
但我又觉得,这个小地方熟人多,长大了若是从别人那里得知了真相,她心中怕是更加难受。
所以我选择了如实相告,同时告诉她,虽然她喊我大姨,但我会像妈妈一样爱她。
可在我心中,我一直盼望着嘉意能主动喊我妈妈。
我曾经想过,要是那一刻真的到来了,我会有怎样的心情呢?
高兴?激动?欣慰?
可现在,我心中只有满满的恶心:
「我长得丑不受男人欢迎,不配当你妈妈。」
13
嘉意听我这么说,眼神中写满了懊恼,不停地朝着我磕头,直到额头冒出了鲜血。
「妈妈,你可以原谅我吗?」
我见她这样子,摇了摇头道:
「原谅?我都没有恨过你,何谈原谅?」
「我只恨过我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干涉你的命运?」
「我还记得,你曾经说过,你终于是有妈妈保护的孩子了。」
「那我今天问问你,我这胳膊算什么?」
我将衣服袖子撩起,露出了一道显眼的疤痕。
小时候嘉意顽皮,偷偷爬上树摘樱桃,一脚踩滑了。
我本能般地跑了过去,将她接在了怀中。
所幸她那会儿年龄小体重也轻,我只是左边胳膊粉碎性骨折而已,没有丧命。
嘉意低下头去,不敢再看我。
我又问道:
「你说我重男轻女?」
「你的卧室是面积最大的,朝向最好的,采光隔音最好的。」
「你喜欢吃榴莲,我几乎每个月都要给你买猫山王榴莲。」
「在我们这里,草莓和猫山王榴莲哪个贵?你心中一点儿数都没有吗?」
再怎么不谙世事十指不沾阳春水,这点儿常识也该有的。
但她还是因为一盘草莓,笃定我重男轻女,对我百般谩骂。
只能说,她那时已经对我有了定论,我再怎么辩解都无用。
嘉意彻底沉默了。
我也不与她多纠缠,带着孩子上出租车,绕了一圈方才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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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飞快,眨眼间,又过去了三年。
林昭在朋友圈里晒了毕业照,风华正茂的女孩儿穿着学士服,笑得灿烂极了。
那么自信,那么张扬,仿佛未来的一切美好,都可以通过努力握在手中。
我嘴角不自觉地浮现出了笑意,给她点了赞。
还没来得及将评论发出去,一个陌生电话打进来了:
「您好,您是赵静女士吗?」
电话那边传来了严肃而又礼貌的声音,我虽然有些困惑,但还是做了答:
「是啊,请问您哪位?」
「这里是西城公安局,昨天上午,一位清洁工在第三职校的厕所里发现了两具尸体,调查结果显示,死者为赵媛媛和赵嘉意女士。」
好家伙,我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两个名字了。
一来就来个这么大的?
我有些担心吓到儿子,连忙起身掩上了卧室门:
「死者?」
「对,您是她们的近亲,还请您来公安局办理下认尸手续,对了,这边还有一份给你的遗书。」
虽然我不想再和那两人有任何的瓜葛,但公安机关提出了要求,我没有理由拒绝。
接待我的警员说,这个案子还算简单,他们根据厕所外的监控和厕所内的痕迹,很快就判断出了大致的过程——
赵嘉意将赵媛媛带到了厕所,在她身上捅了几十刀,赵媛媛失血过多而死,赵嘉意则在赵媛媛咽气后半个小时选择了自杀。
「这是赵嘉意写给您的遗书。」
薄薄的信封里有一张发黄的纸,嘉意的字迹算得上工整,但着力点并不怎么清晰。
「大姨,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这几年里,我想过,为什么当初会那么容易就相信了赵媛媛的话,对你恶语相向呢?」
「是因为从小到大,别人都有爸爸妈妈,而我没有,我对妈妈有了过于美好的想象,她一出现,我便给她套上了璀璨的光环?」
「是因为您为了我的学业,对我管教得比较严厉,我心中生出了叛逆?」
「还是因为我在您身边的日子过得太平顺了,误以为爱是一种很常见很容易得到的东西?」
「我想,这些或许都是理由,又或许都不是理由。」
「也许,就像有些人说的,人命是天注定的,不管怎么样,都会回到既定的路径上。」
「要是没有您,我早就死在了职校的厕所里。」
「所以我下了决定,要在我生命开始的地方,结束我的生命。」
「对了,我在大姨给我的那张卡里存了些钱,希望多多少少能宽慰一下大姨。」
看完以后,我找警局的人借了打火机,将遗书焚成了灰烬,扔在了垃圾桶里。
她说得对,有些东西,就该待在它该待的地方。
正欲离开时,警员喊住了我:
「赵女士,我们这边了解到您妹妹在外地还有个儿子,生父不明,看看您是否要收……」
我连忙摇了摇头:
「不不不,谁爱收养谁收吧。」
「身体健康的男孩儿,从来不缺去处对吧?」
警察摸了摸脑袋:
「也对,是这个理儿。」
这种事情,谁爱做谁做去。
反正我这辈子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再也不想做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