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日的京城,柳絮纷飞如雪。温婉站在温府后院的梨树下,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指尖传来细腻的触感。她十六岁了,今日是皇后举办的春日宴,父亲命她必须出席。
"小姐,该梳妆了。"丫鬟春桃捧着妆奁走来,"听说今日京城所有贵女都会到场呢。"
温婉轻轻点头,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墙角那株老梅——那是她和秦墨小时候一起栽下的。秦家外放边疆已经五年了,不知他现在如何。
"小姐今日想梳什么发式?"春桃问。
"简单些就好。"温婉收回思绪,"把那支白玉簪子拿出来吧。”
马车驶入皇宫时,温婉透过纱帘望着巍峨的宫墙,心头莫名涌起一丝不安。宴会设在御花园,她到时已是一片莺莺燕燕。各家贵女争奇斗艳,她却只寻了处僻静角落坐下。
"这位可是温太傅家的千金?"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温婉转身,见是一位身着月白锦袍的年轻男子,剑眉星目,气度不凡。她连忙起身行礼:"臣女温婉,不知阁下是..."
"在下秦墨,家父秦镇远。"男子微微一笑,那笑容让温婉心头一震。
"秦...秦哥哥?"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记忆中那个总爱捉弄她的少年,如今已长成挺拔如松的青年。
秦墨眼中闪过惊喜:"婉儿妹妹还记得我?"
两人正欲叙旧,一阵骚动传来——皇帝驾到。众人跪拜,温婉低头间,瞥见明黄色龙袍从眼前掠过。
宴会开始后,皇后提议各家贵女展示才艺。轮到温婉时,她抚琴一曲《春江花月夜》,琴音淙淙如流水,引得众人侧目。就在曲至高潮时,忽然有剑光闪动——竟是秦墨即兴舞剑相和。他的剑势如虹,与琴音浑然天成,一时间满座皆惊。
"好!"皇帝赵珩拍案赞叹,"秦将军的剑法精妙,温小姐的琴艺更是绝伦。不知二位可是早有默契?"
秦墨收剑行礼:"回陛下,臣与温小姐幼时曾是邻居,今日重逢,一时兴起,冒昧献丑了。"
赵珩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最后停在温婉身上:"温太傅之女...果然才貌双全。"
宴会结束后,秦墨主动请缨送温婉回府。月色下,两人并肩走在长安街上,一时无言。
"婉儿..."行至温府后门,秦墨终于开口,"这些年,我一直..."
"秦哥哥不必多说。"温婉低头,耳根微红,"能再见到你,我很高兴。"
秦墨从怀中取出一支木簪:"这是我亲手雕的,一直带在身边...想着若有朝一日再见,便送给你。"
木簪上刻着细小的梅花,做工不算精致,却看得出用心。温婉接过,指尖不小心触到他的手,两人都是一颤。
"我改日再来看你。"秦墨声音微哑。
温婉点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却不知这一幕被远处轿中的赵珩尽收眼底。年轻的皇帝轻叩窗棂,对身旁太监道:"去查查,那温家女子可曾许了人家。"
第二章
温婉将木簪贴在胸口,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秦墨的温度。她轻轻推开闺房的门,生怕惊动了谁。
"婉儿。"
父亲的声音让温婉浑身一僵。温老爷坐在她房中的圆凳上,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父亲..."温婉慌忙将木簪藏入袖中。
"今日宴上,你与秦家公子是怎么回事?"温老爷的声音不似往日温和。
温婉指尖微颤:"只是...幼时相识,今日重逢,一时兴起合奏..."
温老爷长叹一声,起身走到女儿面前:"婉儿,你可知今日陛下看你的眼神?"
温婉愕然抬头,对上父亲忧虑的目光。
"陛下登基三年,后宫空虚。今日皇后设宴,名为赏春,实则是..."温老爷没有说下去,只是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这几日,莫要出门了。"
温婉的心沉了下去。
父亲离开后,温婉取出木簪,在烛光下细细端详。簪上的梅花刻得有些粗糙,却让她想起小时候和秦墨在雪地里追逐的时光。那时他总爱折了梅枝逗她,说她生气时脸颊红得像梅花。
窗外忽然传来轻微的"嗒"的一声,像是石子打在窗棂上。
温婉推开窗,月光如水倾泻而入。院墙上一道黑影敏捷地翻越而下,落地时几乎没有声响。那人抬头,正是秦墨。
"秦哥哥!"温婉压低声音惊呼,"你怎么——"
秦墨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窗下:"婉儿,我有话对你说。"
温婉犹豫片刻,轻声道:"你等等。"她披上外衣,悄悄溜出房门,穿过回廊来到后院的小花园。
秦墨已在那里等候。月光下,他的眉眼更加深邃,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婉儿,我回去后打听过了。"秦墨一把抓住她的手,"陛下可能要选你入宫。"
温婉的手在他掌中微微发抖:"父亲方才也暗示了此事。"
"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秦墨声音坚定,"明日一早,我就让父亲派人来提亲。我们秦家虽不比从前,但——"
"没用的。"温婉摇头,眼中泛起泪光,"若是圣意已决..."
"那就私奔!"秦墨急切地说,"我知道这很荒唐,但我不能眼睁睁看你入那深宫。我..."
他的话没能说完。花园的灯笼突然亮起,温老爷带着管家站在廊下,面色凝重。
秦墨立刻松开温婉的手,却站得笔直:"温伯父,是我唐突了。但我是真心..."
"秦贤侄,"温老爷打断他,"随我到书房一叙吧。婉儿,你先回房。"
温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秦墨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随父亲离去。
那一夜,温婉在房中来回踱步,直到东方泛白。清晨,春桃慌慌张张跑来:"小姐!宫里来人了,说是...说是圣旨到了!"
温婉的心跳几乎停止。她匆匆梳洗,赶到前厅时,全府上下已跪了一地。宣旨太监尖细的声音念着:"温氏女婉,淑慎性成,勤勉柔顺,着册封为婉嫔,即日入宫..."
后面的话温婉已听不真切。她机械地叩首谢恩,起身时看见母亲在抹眼泪,父亲则面色灰白。
宣旨太监走后,府里乱作一团。母亲抱着她痛哭,下人们忙着准备入宫的事宜。直到傍晚,温婉才找到机会溜到书房外。
透过半掩的房门,她听见父亲疲惫的声音:"...我已尽力周旋,但圣意难违。秦贤侄,为了两家安危,你必须放手。"
"温伯父,我..."秦墨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你以为我不心疼吗?"温老爷突然激动起来,"婉儿是我唯一的女儿!但抗旨是什么后果?你秦家刚回京不久,难道要再次流放?还是满门..."
一声闷响,像是有人跪下了。
"我明白了。"秦墨的声音低沉如叹息,"我会...放手。但求伯父允我明日送她到宫门。"
温老爷沉默良久,终于道:"去吧。但记住你的承诺。"
温婉捂着嘴退回阴影处,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却没想到痛起来竟如此撕心裂肺。
次日清晨,温婉穿着粉色宫装,在父母泪眼中登上宫轿。轿帘落下前,她看见秦墨骑马跟在轿旁,一身墨蓝长袍,面容肃穆。
长长的宫道上,两人隔着轿帘,谁也没有说话。直到轿子停在第二道宫门前,秦墨才策马上前:"婉儿..."
温婉掀开轿帘一角,看见秦墨眼中布满血丝。
"这个给你。"秦墨递过一个小布包,"保重。"
温婉接过,触手坚硬。她还未来得及说话,太监已在催促:"婉嫔娘娘,该进宫了。"
轿帘被放下,轿子再次抬起时,温婉终于忍不住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对白玉耳坠,正是她多年前随口说过喜欢的那款。
泪水夺眶而出,滴在白玉上,像清晨的露珠。
入宫第一日,温婉被带到一处名为"凝辉堂"的小院。管事嬷嬷告诉她,新入宫的妃嫔都要先学规矩,一月后才能侍寝。
"娘娘且安心住下。"嬷嬷面无表情地说,"每日辰时有教习嬷嬷来教导宫规,午膳后学习琴棋书画,晚膳前要抄写《女诫》。"
温婉默默记下,谢过嬷嬷。待众人退下后,她才得空打量自己的新居所——一间不大的屋子,陈设简单却精致。窗外是一株开得正盛的桃花,风吹过,花瓣纷纷扬扬洒落在窗台上。
她取出秦墨给的白玉耳坠,对着光细看。玉质温润,雕工精细,想必价值不菲。想到他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才寻来这对耳坠,温婉的眼泪又涌了上来。
"娘娘,该用膳了。"一个小宫女在门外轻声唤道。
温婉慌忙擦干眼泪,将耳坠藏入妆奁最底层。从今往后,她必须学会隐藏所有情绪。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温婉很快学会了宫中的生存之道——少言、温顺、不争不抢。与她同期入宫的几位妃嫔都已侍寝,唯独她因"还需磨练"而被留在凝辉堂。
"娘娘性子太淡,不会讨陛下欢心。"教习嬷嬷曾这样评价她。
温婉并不在意。她宁愿永远不见那位拆散她与秦墨的皇帝。每日学完规矩,她便独自在院中抚琴,弹的总是那日宴会上与秦墨相和的曲子。
一个月后的清晨,温婉正在窗前梳头,忽听外面一阵骚动。
"快准备!陛下往这边来了!"管事嬷嬷慌慌张张地冲进来。
温婉手一抖,梳子掉在地上。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院门已被推开,一个明黄色的身影迈步而入。
"参见陛下。"满院子的人齐刷刷跪下。
温婉慌忙伏身,额头几乎贴到地面。一双绣着金龙的靴子停在她面前。
"抬起头来。"一个清朗的男声说。
温婉慢慢抬头,第一次看清了皇帝赵珩的面容——他比想象中年轻许多,眉目如画,嘴角含笑,眼中却深不可测。
"爱妃不必多礼。"赵珩伸手虚扶一下,"朕今日闲来无事,想起新入宫的妃嫔,特来看看。"
温婉低眉顺目:"谢陛下关怀。"
赵珩环顾四周:"这院子有些偏僻。李德全,记下来,给婉嫔换个住处。"
贴身太监连忙应下。赵珩又问了温婉几句家常话,忽然注意到窗边的琴:"爱妃善琴?"
"略通皮毛。"温婉谨慎地回答。
"弹一曲给朕听听。"
温婉无法推辞,只得坐到琴前。手指触弦的瞬间,她想起那日宴会上秦墨的剑影,琴音不自觉地流泻而出,正是那首《春江花月夜》。
曲终时,赵珩鼓掌赞叹:"好一曲'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爱妃琴艺果然不凡。"
温婉心头一震——陛下竟听出了曲中思念之意?
赵珩却似乎只是随口一说,起身道:"今晚朕在清凉殿设宴,爱妃也来吧。"
皇帝走后,整个凝辉堂都沸腾了。管事嬷嬷满脸堆笑地张罗着为温婉梳妆打扮,小宫女们窃窃私语着"婉嫔娘娘要得宠了"。
只有温婉坐在镜前,看着镜中盛装的自己,感觉像个陌生人。她犹豫再三,还是取出了那对白玉耳坠戴上。
清凉殿的宴会比想象中简单,只有几位近臣和妃嫔。温婉被安排在离皇帝不远的位置,对面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后来她才知道那是皇后。
"婉嫔妹妹今日真是光彩照人。"皇后微笑着,眼中却没有温度,"那对耳坠很别致呢。"
温婉下意识摸了摸耳坠:"谢娘娘夸奖。"
"陛下,"皇后转向赵珩,"秦将军今日又传来捷报,北疆叛乱已平。"
温婉手中的筷子差点掉落。秦将军?是秦墨的父亲,还是...
"秦镇远老当益壮。"赵珩点头,"朕打算召他回京受赏。"
温婉死死盯着面前的碗碟,生怕泄露一丝情绪。秦老将军要回来了?那他儿子会一起进宫吗?若是相见...
"婉嫔似乎对军事很感兴趣?"赵珩突然问道。
温婉心跳如鼓:"臣妾只是...觉得将士们保家卫国,实在令人敬佩。"
赵珩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
宴席散后,温婉被留下陪皇帝赏月。宫女太监都识趣地退到远处,亭中只剩他们二人。
"爱妃入宫一月有余,可还习惯?"赵珩问。
温婉谨慎应答:"蒙陛下厚爱,一切都好。"
赵珩忽然伸手,指尖轻触她的耳坠:"这玉质地上乘,想必是家传之宝?"
温婉呼吸一滞:"是...是臣妾及笄时母亲所赠。"
"是吗?"赵珩收回手,似笑非笑,"朕还以为是哪位故人所赠呢。"
温婉背上冒出冷汗,不知该如何接话。
"罢了。"赵珩起身,"天色已晚,爱妃回去歇息吧。明日搬去怡景宫,那里离朕的寝宫近些。"
回到凝辉堂,温婉几乎虚脱。她摘下耳坠,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陛下似乎话中有话,难道他知道什么?
第二日搬入怡景宫后,一位老宫女来帮温婉整理东西。见四下无人,老宫女忽然低声道:"娘娘若想在这深宫中平安度日,有些东西还是藏起来的好。"
温婉一惊:"什么意思?"
老宫女指了指妆奁:"白玉虽美,却易碎。老奴在宫中三十载,见过太多因一件小物件而香消玉殒的娘娘。"
温婉明白了她的暗示,心中一阵后怕:"多谢嬷嬷指点。"
老宫女叹了口气:"先帝时有个兰妃,也是带着心上人送的玉佩入宫,被当时的皇后发现后..."她没有说完,只是摇了摇头。
温婉握紧耳坠,心如刀绞。她明白老宫女的好意,却舍不得将秦墨的礼物束之高阁。
当晚,她做了一个木盒,将耳坠和那支木簪一起埋在了怡景宫后院的梅树下。那里,她种下了一段永远无法开花结果的感情。
第三章
怡景宫的梅花开了又谢,转眼温婉入宫已三月有余。
清晨,温婉正对镜梳妆,春桃急匆匆跑进来,脸颊泛红:"娘娘,出大事了!北疆再次发生叛乱,陛下震怒,早朝上已经下令出兵平叛了!"
温婉手中的玉簪差点滑落。北疆...那不是秦家镇守的地方吗?
"可知派谁领兵?"她强作镇定地问道。
"听说是老将军秦镇远挂帅,还有..."春桃压低声音,"秦小将军秦墨为副将。"
铜镜中,温婉的脸色霎时苍白如纸。秦墨要去战场?刀剑无眼,若是...
"娘娘?您怎么了?"春桃疑惑地看着主子反常的表现。
温婉深吸一口气:"无事。去准备早膳吧。"
春桃退下后,温婉走到窗前,望着北方灰蒙蒙的天空。她想起小时候秦墨总说长大了要像他父亲一样保家卫国,那时她觉得战争离他们很远,就像天边的云,看得见却摸不着。
如今那片云却要化作暴风雨,将秦墨卷入其中。
"娘娘,该去给皇后请安了。"春桃在门外提醒道。
温婉整理好情绪,换上得体的浅紫色宫装。自从上次宴会后,皇帝虽未召她侍寝,却时不时来怡景宫听琴赏画,这已引起后宫不少议论。皇后表面和善,眼中的冷意却一日胜过一日。
坤宁宫内,几位妃嫔早已到齐。温婉刚踏入门槛,就听见一声轻笑。
"哟,婉嫔妹妹今日气色不佳啊。"丽妃摇着团扇,眼带讥讽,"莫非是担心陛下今日不来怡景宫?"
温婉福身行礼:"丽妃姐姐说笑了。妹妹只是昨夜睡得晚了些。"
"听说北疆战事吃紧,"皇后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陛下为此忧心忡忡,连后宫都少来了。婉嫔妹妹琴艺绝佳,何不为陛下分忧?"
温婉低头:"臣妾才疏学浅,不敢妄议朝政。"
"呵,"丽妃冷笑,"谁不知道婉嫔最得陛下欢心。说不定陛下连军国大事都会说与你听呢。"
温婉指尖微凉,正欲辩解,外面突然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陛下驾到!"
众人慌忙起身行礼。赵珩大步走入,神色凝重:"都平身吧。"
温婉偷眼看去,发现皇帝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显然一夜未眠。
"朕来是告诉皇后,三日后朕要设宴为出征将士饯行。"赵珩说着,目光却扫过温婉,"后宫妃嫔也要出席,以示天家恩典。"
皇后温顺应是,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悦。
离开坤宁宫后,温婉心事重重地往回走,转过一道回廊时,忽见前方明黄色身影一闪——竟是赵珩独自站在梅树下,似乎在等她。
"陛下!"温婉慌忙行礼。
赵珩伸手虚扶:"爱妃不必多礼。朕有话问你。"
温婉心跳加速,不知皇帝意欲何为。
"听闻爱妃与秦家是旧识?"赵珩开门见山。
温婉喉咙发紧:"回陛下,臣妾父亲与秦将军曾同朝为官,两家...确有些往来。"
"哦?"赵珩似笑非笑,"那秦墨呢?你与他可相熟?"
梅枝在风中轻颤,一朵残梅飘落,停在温婉肩头。她强自镇定:"秦小将军年少时常来府上请教父亲学问,算是...儿时玩伴。"
赵珩伸手拂去她肩上的梅花,指尖有意无意擦过她的脖颈:"原来如此。那三日后的饯行宴,爱妃可要好好看看这位'儿时玩伴'了。"
温婉不敢揣测皇帝话中深意,只能低头应是。
赵珩忽然话锋一转:"爱妃近日可有新作琴曲?朕今晚想去怡景宫听听。"
"臣妾新谱了一曲《春思》,若陛下不嫌粗陋..."
"《春思》..."赵珩玩味地重复,"好,朕很期待。"
皇帝走后,温婉才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回到怡景宫,她立刻命人取来古琴,十指翻飞间,将《春思》改成了《边关月》——一首寄托边关将士思乡之情的曲子。
当晚,赵珩如约而至。温婉为他沏上最好的龙井,然后坐到琴前。
琴音起初如月光般清冷,渐渐转为激昂,似战马嘶鸣,刀剑相击,最后又归于绵长的思念。曲终时,赵珩久久不语。
"这曲子...叫《边关月》?"他终于开口。
温婉垂眸:"是。臣妾想着边疆将士离乡背井,月下思亲,故而..."
"爱妃果然心系社稷。"赵珩语气难辨喜怒,"朕倒觉得,这曲子更像是...某人在思念特定的人。"
温婉心跳漏了一拍:"陛下明鉴,臣妾只是..."
"玩笑罢了。"赵珩轻笑,"对了,朕已命秦墨明日入宫领兵符。想着你们是旧识,特意安排他在御花园候旨。爱妃若想去'偶遇',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温婉手中的茶盏差点打翻。这是试探?还是恩典?她不敢表现出任何期待:"陛下说笑了,臣妾不敢..."
"去吧。"赵珩打断她,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就当是...替朕送送这位少年将军。"
次日清晨,温婉在春桃的陪伴下"偶然"散步至御花园。春光明媚,她却无心赏景。转过一座假山,她猛然停步——
前方亭中,一个挺拔如松的身影正背对着她。即使多年未见,她还是一眼认出了那熟悉的轮廓。
"秦...秦将军。"温婉声音微颤。
那人转身,阳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秦墨比上次见面更加成熟,眉宇间多了几分坚毅,唯有那双眼睛,依然如她记忆中一般清亮。
"婉...婉嫔娘娘。"秦墨行礼,声音低沉。
两人相对而立,中间仿佛横亘着千山万水。春桃识趣地退到远处望风。
"听说你要去北疆了。"温婉努力保持声音平稳。
秦墨点头:"今日领了兵符,明日就出发。"
一阵沉默。风吹落一地花瓣。
"保重。"温婉最终只说出了这两个字。
秦墨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会回来的。"简简单单五个字,却像是一个誓言。
温婉从袖中取出一个绣着梅花的平安符:"这个...给你。里面有一缕..."她没有说完,但秦墨明白那是她从发间剪下的一缕青丝。
秦墨接过,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是一颤。他将平安符郑重地放入怀中:"我会带着它,直到..."
"秦将军,原来你在这里。"一个尖细的声音打断了他。皇帝身边的李公公不知何时出现在园中,"陛下正找你呢。"
秦墨立刻后退一步,恢复君臣之礼:"微臣这就去。"
临走前,他深深看了温婉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等我回来。
温婉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花径尽头,心如刀绞。
"娘娘,该回去了。"春桃小声提醒。
回宫的路上,温婉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窥视。她回头望去,只见远处高阁的窗口,一抹明黄色一闪而过。
怡景宫内,温婉刚换下外袍,外面就传来"陛下驾到"的通报声。她慌忙整理衣冠迎驾。
赵珩面带微笑,看不出喜怒:"爱妃今日去御花园了?"
温婉心头一紧:"回陛下,今日天气晴好,臣妾确实去赏了会儿花。"
"可遇到什么人?"
"遇到了...秦将军。"温婉知道隐瞒只会更糟,"按陛下昨日所言,臣妾...代陛下送了送他。"
赵珩轻笑:"爱妃倒是实诚。秦墨可说了什么?"
温婉斟酌词句:"秦将军只说会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
"哦?没说些...私人的话?"赵珩逼近一步。
温婉后退,腰抵上了桌沿:"臣妾与秦将军虽有儿时情谊,但如今君臣有别,不敢逾越。"
赵珩突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是吗?那这个呢?"他从袖中掏出一物——正是温婉给秦墨的平安符!
温婉如坠冰窟浑身发抖:"陛下,这..."
"放心,朕没拦下它。"赵珩将平安符放回她手中,"朕只是好奇,想看看里面有什么。"
温婉紧咬下唇,不敢接话。
"不过一缕头发。"赵珩忽然松手,后退一步,"爱妃若想送,朕允了。"
温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陛下..."
"秦墨是朕的股肱之臣,你关心他也是应该的。"赵珩语气轻松得诡异,"不过,朕希望爱妃记住,你现在是谁的人。"
温婉跪伏在地:"臣妾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鬼。"
"起来吧。"赵珩扶起她,手指在她腕间摩挲,"今晚朕留下用膳,爱妃再为朕弹一曲《边关月》可好?"
晚膳后,赵珩果然让她弹琴。温婉十指抚弦,琴音却比昨日更加哀婉。弹到一半,赵珩突然按住琴弦。
"这曲子...朕听着怎么像是妻子送丈夫出征?"他眼中闪着危险的光芒。
温婉慌忙解释:"臣妾只是想象边疆将士的艰辛..."
"是吗?"赵珩一把将她拉入怀中,"那朕告诉你真正的边关是什么样子——是黄沙漫天,是血流成河,是尸骨如山。秦墨此去凶险万分,说不定就..."
温婉在他怀中瑟瑟发抖,不敢想象那个画面。
赵珩忽然松开她,恢复了平静:"朕醉了,说了些胡话。爱妃别放在心上。"
皇帝离开后,温婉瘫坐在地,久久不能平静。她终于明白了赵珩的用意——他允许她关心秦墨,却要她永远记住,秦墨的生死掌握在他手中。
饯行宴那日,温婉远远望见一身戎装的秦墨。他英姿勃发,在一众将领中格外醒目。宴席间,赵珩特意让温婉献艺,她弹了一曲《破阵乐》,琴音慷慨激昂,引得满座赞叹。
弹奏时,她感觉有两道目光格外灼热——一道来自秦墨,满含深情与不舍;另一道来自赵珩,深沉难测。
宴会结束后,温婉回到怡景宫,发现桌上多了一个锦盒。打开后,里面是一支碧玉簪,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愿卿如碧玉,纯净无瑕。——赵珩"
温婉明白,这既是赏赐,也是警告。
三日后,大军开拔。温婉站在宫墙上,远远望着军队离去的方向,直到最后一杆旗帜消失在地平线。
当晚,她做了一个梦——秦墨浑身是血地站在她面前,手中握着那个染红的平安符...
温婉惊醒,泪湿枕巾。窗外,一弯冷月高悬,恰如她为那首曲子取的名字——《边关月》。
从那天起,每当月圆之夜,温婉都会在怡景宫的后院焚香抚琴,弹奏那首只有她和月亮知道的思念之曲。
第四章
边关战报如雪花般飞入宫中,每一次捷报传来,温婉都既喜又忧。喜的是秦墨又平安度过一战,忧的是下次战报不知是吉是凶。
入夏后,赵珩来怡景宫的次数明显增多。有时是听琴,有时只是坐着品茶,偶尔还会带来些边疆的消息。温婉渐渐学会在听到秦墨名字时保持面色如常,只是夜深人静时,总会取出那支木簪,对着月光细细摩挲。
这日清晨,温婉正在梳妆,春桃急匆匆跑进来:"娘娘,不好了!丽妃娘娘带着人在外面,说要搜查咱们怡景宫!"
温婉手中的梳子一顿:"所为何事?"
"说是...说是皇后娘娘的翡翠镯子不见了,有人看见昨晚咱们的人去过皇后宫中,现在正往咱们这边来了。"春桃声音发颤。
温婉心头一紧。这分明是栽赃陷害。自她得宠以来,后宫明枪暗箭不断,但如此明目张胆的挑衅还是第一次。
"让她们进来吧。"温婉放下梳子,整了整衣襟。
丽妃带着一群宫女太监气势汹汹地闯入,眼角眉梢都是得意:"婉嫔妹妹,姐姐也是奉命行事,得罪了。"
温婉端坐不动:"丽妃姐姐请便。"
怡景宫被翻得底朝天。不到半刻钟,一个小宫女就"惊喜"地从温婉的妆奁底层找出了那只所谓的"失窃"玉镯。
"果然在这里!"丽妃声音拔高了八度,"婉嫔,你还有什么话说?"
温婉看着那只从未见过的镯子,心知肚明这是个圈套:"姐姐明鉴,这镯子臣妾从未见过。"
"人赃俱获还敢狡辩?"丽妃冷笑,"走,去见皇后娘娘!"
坤宁宫内,皇后端坐在上,听完丽妃添油加醋的叙述,叹息道:"婉嫔,本宫一向待你不薄,你为何..."
"皇后娘娘,"温婉跪伏在地,声音却不卑不亢,"臣妾冤枉。这镯子绝非臣妾所拿,必是有人栽赃。"
"放肆!"丽妃厉喝,"证据确凿还敢抵赖?皇后娘娘,依宫规,偷盗者当杖责二十,降为采女!"
温婉背脊发凉。二十杖足以让一个弱女子半条命没了,更何况降为采女后,她将失去独立宫院,任人欺凌。
皇后正要开口,外面突然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陛下驾到!"
所有人慌忙跪迎。赵珩大步走入,目光扫过跪了一地的妃嫔:"这是怎么了?"
皇后温声解释:"回陛下,臣妾的玉镯失窃,结果在婉嫔处找到..."
"哦?"赵珩挑眉,"婉嫔偷了你的镯子?"
丽妃抢着道:"是啊陛下,人赃俱获,婉嫔却死不认罪..."
赵珩突然笑了:"有意思。李德全,把东西拿来。"
贴身太监捧上一个锦盒。赵珩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只与"赃物"一模一样的翡翠镯子:"皇后,你昨晚侍寝时落在朕那儿的镯子,朕特意给你送来了。"
殿内霎时死寂。皇后脸色煞白,丽妃更是面如土色。
温婉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赵珩早已知晓,甚至可能...就是他设计的?
"这...这..."皇后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
赵珩把玩着那只镯子:"朕倒不知,朕赐你的镯子竟有两个。还是说..."他眼神陡然转冷,"有人想陷害婉嫔?"
丽妃扑通一声跪下:"陛下明鉴!臣妾...臣妾也是被人蒙蔽..."
"是吗?"赵珩冷笑,"那这栽赃之人,皇后觉得该如何处置?"
皇后冷汗涔涔:"按宫规...当杖责二十,降为采女。"
"那就这么办吧。"赵珩轻描淡写地说,"至于是谁...皇后心里有数就好。"
说完,他伸手扶起温婉:"爱妃受惊了。朕送你回宫。"
离开坤宁宫后,温婉浑身发软。赵珩的手臂坚实有力,却让她感到一阵寒意。
"谢陛下为臣妾主持公道。"她低声说。
赵珩轻笑:"爱妃不必言谢。这后宫之中,朕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你。"
这句话本该温暖,却让温婉如芒在背。她偷眼看向赵珩完美的侧脸,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那些明枪暗箭,或许从未逃过皇帝的眼睛。甚至...可能是他默许的?
回到怡景宫,赵珩挥退左右,亲自为温婉倒了杯茶压惊。
"爱妃可知,朕为何今日来得如此及时?"他忽然问道。
温婉摇头:"臣妾不知。"
"因为朕一直派人保护你。"赵珩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这后宫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朕不能时刻在你身边,只能...多留个心眼。"
温婉心头一震。保护?还是监视?
"陛下隆恩,臣妾...不胜惶恐。"她低下头,掩饰眼中的不安。
赵珩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婉儿,朕对你的心意,你可明白?"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闺名。温婉心跳加速,不知该如何回应。
"朕知道后宫险恶,"赵珩继续道,"但只要你全心全意对朕,朕必护你周全。"
温婉在他炽热的目光下无所遁形:"臣妾...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鬼。"
赵珩似乎满意这个回答,松开手,转而提起另一件事:"北疆又传捷报,秦墨率轻骑突袭敌营,大获全胜。"
温婉心头一跳,强自镇定:"陛下洪福齐天。"
"是啊,"赵珩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秦墨确实是个难得的将才。说起来,你们幼时经常一起玩耍?"
温婉指尖微颤:"只是偶尔。秦将军那时...更爱习武。"
"是吗?"赵珩似笑非笑,"朕还以为你们感情更深些呢。毕竟..."他故意拖长声调,"那支木簪和白玉耳坠,可不是普通玩伴会送的礼物。"
温婉如坠冰窟。他怎么会知道?难道一直有人在暗中窥视?
"陛下..."她声音发颤。
"别紧张。"赵珩轻笑,"朕只是好奇。少年情怀最是动人,不是吗?"
温婉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沉默。
赵珩忽然起身:"好了,朕还有政务要处理。爱妃好好休息吧。"
皇帝走后,温婉瘫坐在榻上,冷汗浸透了里衣。赵珩今日的言行处处透着诡异——他明知有人陷害她,却等到最后一刻才出手;他知道她与秦墨的往事,却装作毫不在意;他说派人保护她,实则是监视...
"娘娘..."春桃怯生生地走进来,"您还好吗?"
温婉勉强一笑:"无碍。你去忙吧,我想静一静。"
春桃退下后,温婉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宫墙。她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就像一只金丝雀,被赵珩精心呵护,却也严密监视。那些所谓的"陷害",或许都是皇帝自导自演的把戏,为的是让她依赖他,感激他,最终...爱上他。
这个认知让她不寒而栗。
几日后,温婉被召至御书房伴驾。赵珩正在批阅奏折,见她来了,便招手让她过去。
"爱妃来看看,这是秦墨上的折子。"他指着桌上的一份奏章。
温婉强忍心悸,低头看去。奏折上是秦墨熟悉的笔迹,汇报边疆战况。字里行间透着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却也让温婉仿佛看到了那个在沙场上运筹帷幄的青年将军。
"秦将军用兵如神,实乃陛下之福。"她谨慎地评价。
赵珩轻笑:"是啊。不过..."他抽出一封密信,"朕刚接到密报,敌军正在集结,准备大举进攻秦墨所在的朔方城。"
温婉心头一紧:"那..."
"朕已下令增援,但恐怕..."赵珩故意停顿,"凶多吉少。"
温婉死死掐住掌心,才没有失态。赵珩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继续道:"爱妃似乎很关心秦将军?"
"臣妾只是...担心边疆安危。"温婉声音发紧。
"是吗?"赵珩忽然从身后环住她,在她耳边低语,"那朕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援军三日前就已出发,朔方城固若金汤。"
温婉浑身僵硬。他是在试探她?还是...玩弄她?
"陛下..."她艰难地开口。
"嘘。"赵珩的手指按在她唇上,"爱妃不必解释。朕只是想知道...当你以为秦墨身处险境时,会有什么反应。"
温婉如坠冰窟。这是一场残忍的游戏,而她是困在其中的棋子。
"臣妾只是..."她努力寻找合适的词汇。
"不必紧张。"赵珩松开她,恢复了平常的语气,"今晚朕设宴赏月,爱妃准备一曲吧。"
当晚的宴会上,温婉弹了新谱的《清平乐》。曲调欢快,与她沉重的心情形成鲜明对比。弹奏时,她注意到春桃悄悄离开了一会儿,与皇后身边的宫女交头接耳。
宴会结束后,温婉故意在回廊拐角处停下,果然听到春桃与另一个宫女的对话。
"...婉嫔娘娘今日心神不宁..."
"...是为了秦将军吗?"
"...嘘,小声点,皇后娘娘说了..."
温婉心头一震。春桃竟是皇后的眼线!难怪赵珩会知道那些只有贴身侍女才知晓的私密事。
回到怡景宫,温婉装作若无其事地让春桃伺候梳洗。待春桃退下后,她取出藏在枕下的木簪,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她被困在一张无形的网中,皇帝、皇后、甚至贴身侍女,都在编织这张网。而远在边疆的秦墨,是她唯一的光亮,却也成了她最大的软肋。
夜深人静时,温婉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用细如发丝的笔迹写下密信,然后将其缝入准备送给边疆将士的冬衣夹层中。
信中只有寥寥数语:"朔方危矣,敌聚东南,慎防内奸。珍重。——梅"
梅是她小时候秦墨给她起的小名,只有他们二人知道。
次日,温婉"偶然"向赵珩提议为边疆将士送冬衣,赵珩欣然应允,还夸她心系将士。温婉知道这封信九死一生,但为了秦墨,她愿意冒险。
就在冬衣送出后的第三天夜里,温婉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开门后,一个小太监塞给她一封信就匆匆离去。
信上只有两个字:"已悉。——松"
松是秦墨的小名。温婉将信贴在胸口,泪如雨下。他收到了!他明白了!
然而温婉不知道的是,此刻在养心殿内,赵珩正把玩着另一封截获的密信,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第五章
秋去冬来,转眼三年过去。
温婉站在怡景宫的窗前,望着庭院里覆满白雪的梅树。北疆战事终于平定,今日正是秦墨凯旋回京的日子。宫中早已传开消息,说秦小将军战功累累,此次将被封为镇北将军,成为大周最年轻的四品武官。
"娘娘,该梳妆了。"春桃捧着热水进来,"今晚庆功宴,各宫娘娘都会出席呢。"
温婉轻轻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木簪。这三年里,她将秦墨的信物深藏妆奁底层,只在夜深人静时取出看一眼。而赵珩对她的"宠爱"也越发明显,不仅晋她为婉妃,还时常带她出席各种场合,惹得后宫嫔妃眼红不已。
"今日梳个什么发式?"春桃问。
"简单些就好。"温婉顿了顿,"把那支碧玉簪拿出来吧。"
那是赵珩赐给她的,她知道自己今日该戴什么。自从发现春桃是皇后的眼线后,温婉便学会了演戏——在侍女面前,她永远是那个感恩戴德、全心侍奉皇帝的婉妃。
梳妆完毕,铜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却少了几分生气。温婉轻抚脸颊,想起小时候秦墨说她"笑起来像春天的花儿"。如今这深宫里,哪还有什么真正的花儿?
庆功宴设在太极殿,温婉到时,殿内已是一片欢声笑语。她按品级坐在妃嫔席位上,远远望见武将那一列最前方的位置还空着——那是留给今日主角秦墨的。
"陛下驾到!"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跪地行礼。赵珩一身明黄龙袍,气度非凡地走入大殿。在他身后半步,跟着一个身着戎装的挺拔身影。
温婉心头一颤,即使三年未见,她还是一眼认出了秦墨。他比离京时更加成熟坚毅,眉宇间的青涩已被战火磨砺成沉稳,唯有那双眼睛,依然清澈如初。
"众卿平身。"赵珩落座后,抬手示意,"今日是为我大周将士庆功,不必拘礼。"
温婉低头坐回位置,却能感觉到一道目光从对面武将席上投来,如火焰般灼热。她不敢抬头,只能死死攥住袖口。
宴席间,赵珩对秦墨大加赞赏,封他为镇北将军,赐府邸、金银无数。每当秦墨谢恩时,温婉都能听到他声音中压抑的激动——不是为了赏赐,而是因为离她更近了。
"婉妃。"赵珩突然唤她。
温婉心头一跳,连忙起身:"臣妾在。"
"你琴艺最佳,今日为众将士献上一曲如何?"
"臣妾遵旨。"温婉低头应道,心知这是赵珩的试探。
宫人抬来古琴,温婉坐到殿中央,十指轻抚琴弦。她选的是一曲《将军令》,慷慨激昂,不带丝毫私情。弹奏时,她能感觉到赵珩的目光在她和秦墨之间来回巡视,如鹰般锐利。
曲终时,满座喝彩。秦墨也随着众人鼓掌,眼中却有一丝只有温婉才能读懂的思念。
"爱妃琴艺越发精进了。"赵珩笑道,"秦将军,你觉得如何?"
秦墨起身行礼:"婉妃娘娘琴音高妙,末将佩服。"
"是吗?"赵珩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朕记得你们是旧识,不如由秦将军亲自向婉妃敬一杯?"
殿内霎时安静下来。妃嫔与朝臣私相授受是大忌,皇帝此举实在反常。温婉心跳如鼓,不知赵珩意欲何为。
秦墨沉稳地端起酒杯走到殿中:"末将敬婉妃娘娘一杯,谢娘娘妙音。"
温婉接过宫女递来的酒杯,指尖微颤:"谢将军。"两人目光短暂相接,又迅速分开,酒杯轻碰的声响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脆。
一饮而尽后,秦墨退回席位,温婉也回到妃嫔队列。赵珩满意地笑了,仿佛刚刚完成了一场精心设计的游戏。
宴会结束后,温婉借口赏雪,独自来到御花园的梅林。这里人迹罕至,是她偶尔能喘口气的地方。
"娘娘。"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婉浑身一僵,缓缓转身。秦墨站在一株梅树下,雪花落在他肩头,像是为他披了一层银纱。
"秦将军。"温婉强作镇定,"你不该来这里。"
"我知道。"秦墨向前一步,又克制地停下,"我只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雪花落在温婉的睫毛上,模糊了视线:"蒙陛下恩宠,一切都好。"她机械地回答,心却在滴血。
秦墨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我听说...陛下对你很好。"
"是。"温婉低头,"将军在边疆...辛苦了。"
一阵沉默。梅枝在风中轻颤,抖落一地雪粒。
"婉儿..."秦墨突然唤她小名,声音沙哑,"若有机会..."
"没有机会。"温婉打断他,声音发紧,"秦将军,请自重。"
秦墨像是被刺了一下,后退半步:"抱歉,是我唐突了。"他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将军的沉稳,"末将告退。"
温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如刀绞。她知道秦墨想说什么——"若有机会,我带你离开"。但在这深宫之中,哪有什么机会?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赵珩的监视之下。
"婉妃好雅兴。"
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温婉惊得差点叫出声。转身看见赵珩不知何时站在回廊下,眼中带着玩味的笑意。
"陛下!"温婉慌忙行礼,"臣妾只是..."
"赏雪?"赵珩替她说完,"还是...赏人?"
温婉背脊发凉:"臣妾只是觉得殿内闷热,出来透口气。"
"是吗?"赵珩走近,伸手拂去她肩上的雪花,"那为何朕看到你和秦将军...私会?"
"不是私会!"温婉声音发颤,"秦将军只是...恰好路过。"
赵珩轻笑:"爱妃不必紧张。朕只是随口一问。"他揽住温婉的肩,"天冷了,回宫吧。"
回到寝宫后,温婉如坐针毡。赵珩看似相信了她的解释,但那双眼睛里的探究让她不安。更让她担心的是,她注意到刚才在梅林附近有一个小太监鬼鬼祟祟地观望——那是李公公的徒弟,皇帝的心腹。
夜深人静时,温婉辗转难眠。窗外风声呜咽,像是谁的哭泣。她轻手轻脚地起身,取出妆奁底层的木簪,在月光下细细端详。簪上的梅花已经有些褪色,却依然能看出雕刻者的用心。
"秦哥哥..."她无声地呼唤,泪水滑落脸颊。
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温婉慌忙将木簪藏好,躺回床上装睡。门被轻轻推开,有人走到床前站了一会儿,又悄悄离去。
从脚步声判断,是春桃。温婉松了口气,却又感到一阵悲凉——在这深宫里,她连哭的自由都没有。
次日清晨,春桃伺候梳洗时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吗?"温婉问道。
"娘娘..."春桃压低声音,"昨晚李公公找奴婢问话,问娘娘和秦将军...有没有..."
温婉心头一紧:"你怎么回答的?"
"奴婢当然说没有!"春桃急忙表忠心,"娘娘对陛下一片赤诚,怎会与外人私相授受?"
温婉勉强一笑:"你做得对。"她取下一支金钗赏给春桃,"以后若有人问起,都这么回答。"
春桃千恩万谢地退下了。温婉却知道,这侍女转身就会向皇后——或者直接向皇帝——汇报一切。
接下来的日子,赵珩对温婉的态度变得若即若离。他不再像从前那样频繁召她伴驾,却也没有冷落她。朝堂上,他对秦墨越发重用,常召其入宫议事,惹得一些老臣颇有微词。
"陛下用人唯才,不拘一格。"赵珩在朝会上如是说,赢得一片赞誉。
只有温婉知道,这背后是一场残忍的游戏。每次秦墨入宫,赵珩都会有意无意地让温婉"偶遇"他,然后在一旁观察两人的反应。温婉渐渐明白,赵珩在享受这种掌控感——他要知道她心中还有没有秦墨,也要知道秦墨是否还惦记着她。
深秋的一日,温婉被召至御书房伴驾。推门进去,却见秦墨也在,正向赵珩汇报军务。两人见她进来,都停了话头。
"爱妃来了。"赵珩微笑,"正好,秦将军在讲北疆风物,你也听听。"
温婉行礼后坐到一旁,低眉顺目。秦墨继续汇报,声音平稳有力,只是每当说到"雪""梅"等字眼时,会不自觉地微微一顿——这是他们小时候的暗号。
"...朔方城外的梅林,每到冬季,雪映梅花,景色极佳。"秦墨说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温婉。
温婉指尖微颤,知道他在告诉她:记得我们在梅林下的约定。
"是吗?"赵珩似乎很感兴趣,"那朕改日定要去看看。爱妃觉得呢?"
温婉强自镇定:"陛下圣明。北疆风光...想必壮美。"
赵珩看看她,又看看秦墨,忽然笑了:"秦将军,朕记得你尚未婚配?"
秦墨一怔:"回陛下,末将...确未娶妻。"
"这可不行。"赵珩笑道,"堂堂镇北将军,怎能没有家室?朕看刘尚书家的千金不错,不如..."
温婉手中的茶盏差点打翻。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失态。
秦墨单膝跪地:"谢陛下厚爱。只是...末将长年驻守边疆,恐怕耽误了刘小姐。"
赵珩挑眉:"哦?那秦将军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朕为你做主。"
殿内空气仿佛凝固。温婉屏住呼吸,生怕秦墨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末将..."秦墨抬头,目光坚定,"心有所属,只是...缘分未到。"
赵珩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是吗?那朕就不勉强了。起来吧。"
秦墨谢恩起身,额上已见冷汗。温婉也悄悄松了口气,却听赵珩又道:
"爱妃脸色不太好,可是身体不适?"
温婉勉强一笑:"臣妾只是...有些头晕。"
"那回去休息吧。"赵珩出奇地体贴,"秦将军也该告退了,朕还有政务要处理。"
两人如蒙大赦,行礼退出。出了御书房,一前一后走在宫道上,谁也不敢说话。直到一个拐角处,秦墨突然低声道:
"三日后,卯时,慈恩寺。"
温婉脚步微顿,没有回答,径直离去。她知道秦墨在冒险——若被发觉,两人都将万劫不复。但内心深处,那个叫"婉儿"的小姑娘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的"秦哥哥"了。
回到怡景宫,温婉发现自己的手仍在微微发抖。她既期待又恐惧三日后可能的相见,更担心这是赵珩设下的又一个陷阱。
当晚,赵珩突然驾临怡景宫。温婉强作欢颜地迎驾,却发现皇帝心情似乎很好,还特意带了她爱吃的点心。
"爱妃今日在御书房似乎心神不宁?"赵珩状似随意地问道。
温婉心头一紧:"臣妾只是...有些乏了。"
"是吗?"赵珩轻笑,"朕还以为...是因为秦将军呢。"
温婉手中的点心掉在裙上:"陛下!臣妾与秦将军清清白白..."
"朕知道。"赵珩打断她,伸手抚上她的脸,"朕只是...有些嫉妒。"
温婉愕然抬头,对上赵珩复杂的眼神。那一刻,她第一次看清了这个帝王眼中的痛苦与渴望——他想要她的心,而不仅仅是她的人。
"陛下..."温婉声音发颤,"臣妾生是陛下的人..."
"朕知道。"赵珩苦笑,"睡吧。"
那一夜,赵珩只是拥她入眠,什么也没做。温婉却失眠到天明,心中翻腾着复杂的情绪——她恨赵珩拆散了她和秦墨,却又在朝夕相处中,对这个孤独的帝王生出几分怜悯。这种撕裂般的感受,比单纯的恨更让人痛苦。
三日后,温婉终究没有赴秦墨的约。她站在怡景宫的高处,遥望慈恩寺的方向,直到钟声散去,人影无踪。
第六章
慈恩寺的约定过去半月有余,京城的秋意越发浓了。温婉站在怡景宫的廊下,望着院中那株叶子渐黄的梧桐,手中紧攥着一封未曾送出的信。
"娘娘,风大了,进屋吧。"春桃轻声道。
温婉摇头:"再等等。"她每日这个时辰都会在此站立片刻,仿佛在等待什么,又明知什么也等不到。
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小太监匆匆走来,在春桃耳边低语几句。春桃脸色微变,转身对温婉道:"娘娘,陛下今晚设宴招待北狄使臣,命您出席作陪。"
温婉眉头轻蹙:"本宫近日身子不适,能否..."
"李公公特意说了,陛下点名要您去。"春桃为难地补充,"说是北狄人慕名想听您的琴艺。"
温婉知道无法推辞,只得点头应下。自从那日她没有赴秦墨的约,赵珩对她的态度反而温和了许多,但这种温和背后,总让她感到一丝不安。
傍晚时分,温婉梳妆完毕,正要前往宴会,忽听窗外两个小宫女的窃窃私语。
"...听说秦将军又要去边疆了..."
"...可不是,陛下今早下的旨..."
"...这么急?不是说要在京中多留些时日吗..."
"...嘘,小声点,我听李公公说,这是陛下特意..."
声音渐渐远去。温婉手中的玉簪"啪"地掉在地上,碎成两截。秦墨又要离京?而且是赵珩"特意"安排的?
"娘娘?"春桃闻声进来,看见地上的碎片,慌忙跪下,"奴婢这就收拾。"
温婉木然地站着,脑中一片轰鸣。赵珩这是故意要分开她和秦墨?那些所谓的"偶遇",那些刻意的试探,全都是...一场戏?
"娘娘,该赴宴了。"春桃小声提醒。
太极殿内灯火通明,北狄使臣已经入席。温婉强打精神,按品级坐在妃嫔队列中。对面武将席上,秦墨一身墨蓝官服,面色凝重。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又迅速分开。
赵珩高坐上首,气度雍容。酒过三巡,他果然点名让温婉献艺。温婉坐到殿中央,十指抚上琴弦。今日她弹的是一曲《阳关三叠》,曲调苍凉,似在诉说别离之苦。
弹奏时,她感觉到两道目光落在身上——一道来自秦墨,炽热而忧伤;一道来自赵珩,深沉难测。琴音渐急,仿佛她纷乱的心绪,最终在一声裂帛般的强音中戛然而止。
殿内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喝彩声。北狄使臣更是赞叹连连,用生硬的汉语道:"大周果然人杰地灵,连妃嫔都有如此技艺!"
赵珩满意地微笑:"爱妃琴艺越发精进了。"他转向秦墨,"秦将军明日就要启程回边疆,觉得此曲如何?"
秦墨起身行礼:"婉妃娘娘琴音绝妙,末将...受益匪浅。"
明日?这么快?温婉心头一震,险些失态。她勉强维持着平静的表情回到座位,手中绢帕却被绞得死紧。
宴席散后,赵珩留下温婉陪他赏月。凉亭中,宫女太监都被挥退到远处,只剩他们二人。
"爱妃今日的曲子...很有深意。"赵珩把玩着酒杯,似笑非笑。
温婉低头:"臣妾只是随意而弹。"
"是吗?"赵珩忽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阳关三叠》...是在为谁送别?"
温婉心跳如鼓:"为...为北狄使臣。"
赵珩轻笑出声:"爱妃撒谎的样子真可爱。"他忽然凑近,酒气喷在她脸上,"朕知道你在想什么。秦墨...对吧?"
温婉浑身僵硬,不敢接话。
"放心,朕不会怪你。"赵珩松开手,语气出奇地温和,"少年情怀最难忘,朕明白。"
这种反常的态度反而让温婉更加不安。她偷眼看去,发现赵珩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像是猎人看着落入陷阱的猎物。
"陛下...喝多了。"温婉轻声道,"臣妾扶您回去歇息吧。"
赵珩摇头:"朕没醉。相反,朕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他忽然抓住温婉的手,"婉儿,朕知道你和秦墨的事...全部。"
温婉如坠冰窟,浑身发冷:"陛下..."
"你们小时候在梅树下埋过什么?"赵珩眯起眼睛,"木簪?耳坠?还是...私定终身的信物?"
温婉脸色煞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赵珩怎么会知道这些?难道她身边有皇帝的密探?还是...春桃告的密?
"别怕。"赵珩忽然又温柔起来,轻抚她的发丝,"朕不怪你。那时候...你还不认识朕。"
这种反复无常的态度让温婉如坐针毡。赵珩今晚太过反常,像是戴着不同的面具,随时变换。
"陛下..."她声音发颤,"臣妾与秦将军清清白白,自从入宫..."
"朕知道。"赵珩打断她,"所以朕才让秦墨回边疆。这不是惩罚,婉儿,是保护。"他轻叹一声,"朝中已有人议论你们的关系,朕这是...为了你们好。"
温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赵珩这是在说...他故意调走秦墨,是为了保护他们?
"陛下..."她不知该如何回应。
"睡吧。"赵珩忽然疲惫地摆摆手,"朕累了。"
回到怡景宫,温婉彻夜难眠。赵珩今晚的话像一把钝刀,反复割着她的心。他什么都知道,却装作不知;他看似宽容,实则处处设防;他说是保护,实则是...囚禁。
天蒙蒙亮时,温婉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用细如发丝的笔迹写下密信,然后将其缝入一个香囊中。
"春桃。"她唤来侍女,"听说今日秦将军启程赴边,本宫做了个平安符,你托人送去将军府吧。"
春桃面露难色:"娘娘,这..."
"就说本宫代陛下慰问边疆将士。"温婉补充道,"陛下昨夜亲口说,要本宫多关心将士家眷。"
这半真半假的话说服了春桃。她接过香囊,匆匆离去。
温婉站在窗前,望着东方渐白的天空,心中忐忑不安。那香囊中的信上只有寥寥数语:"京中恐有变,慎防粮草延误。保重。——梅"
这是她三年来第一次冒险给秦墨送信,风险极大。但赵珩昨晚的态度让她确信,皇帝对秦墨不怀好意。若再不警告,恐怕...
一整天,温婉都如坐针毡,生怕消息走漏。傍晚时分,春桃终于回来复命。
"娘娘,香囊送到了。"春桃低声道,"不过..."
温婉心头一紧:"不过什么?"
"是李公公亲自接的,说要检查过后才能转交秦将军。"
温婉手中的茶盏差点打翻。李公公是赵珩的心腹,若他检查香囊...
"然后呢?"她强作镇定。
"李公公看了香囊,说...说娘娘有心了,会亲自转交秦将军。"
温婉背脊发凉。李公公发现了那封信吗?若发现了,为何没有当场发作?还是...这本身就是赵珩设的局,等着她自投罗网?
三日过去,宫中风平浪静。赵珩甚至派人送来几匹新进贡的绸缎,说是给温婉做秋衣。这种反常的"恩宠"让温婉越发不安,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第四日清晨,温婉正在梳妆,忽听外面一阵骚动。春桃慌慌张张跑进来:"娘娘!边关急报,秦将军途中遇袭!"
温婉眼前一黑,差点晕厥。她死死抓住妆台边缘:"秦将军...他..."
"听说受了伤,但无性命之忧。"春桃补充道,"陛下已经下令严查此事了。"
温婉浑身发抖,既为秦墨受伤而心痛,又为他保住性命而庆幸。更让她恐惧的是——这次袭击是巧合,还是...赵珩安排的?
当日午后,温婉被召至御书房。推门进去,只见赵珩正在批阅奏折,神色如常。
"爱妃来了。"他抬头微笑,"坐。"
温婉战战兢兢地坐下,不知皇帝意欲何为。
"听说秦将军遇袭,朕很痛心。"赵珩叹息,"好在伤势不重,已继续赶赴边疆。"
温婉低头:"陛下仁慈。"
"爱妃送的平安符,秦将军收到了。"赵珩突然道,"他很感激。"
温婉心跳几乎停止。赵珩知道了!他一定看到那封信了!
"臣妾..."她声音发颤,"只是尽一点心意..."
"爱妃不必解释。"赵珩轻笑,"朕明白你是关心边疆将士。"他起身走到温婉身边,轻抚她的肩膀,"朕很欣赏你这份心意。"
这种反常的宽容比直接发难更可怕。温婉如坐针毡,不知赵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对了,"赵珩回到书案前,像是突然想起,"朕昨日收到朔方城的奏报,说是粮草迟迟未到,将士们已经开始节衣缩食了。"
温婉心头一震——这不正是她信中警告秦墨的事吗?
"朕已下令严查。"赵珩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希望不是...有人从中作梗。"
温婉浑身发冷。赵珩这是在暗示什么?难道粮草延误真是他安排的?而他明知她送信警告秦墨,却装作不知?
"陛下英明。"温婉勉强道,"将士们保家卫国,粮草自是重中之重。"
"爱妃说得对。"赵珩微笑,"朕会确保秦将军...不缺粮草。"
离开御书房后,温婉双腿发软,几乎走不动路。赵珩今日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双刃剑,表面温和,内里锋利。他知道了她的秘密,却不点破;他可能安排了秦墨遇袭,却又装作关心;他控制着边疆粮草,就像...控制着她的软肋。
回到怡景宫,温婉瘫坐在榻上,脑中一片混乱。她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在这深宫里,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赵珩的掌控之中。那些所谓的"秘密",不过是皇帝允许她保留的幻觉。
当晚,赵珩出人意料地驾临怡景宫。他看起来心情甚好,还特意带了一壶西域进贡的葡萄酒。
"爱妃陪朕喝一杯。"他亲自斟酒,递给温婉。
温婉不敢推辞,接过酒杯小抿一口。酒液甘甜中带着苦涩,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婉儿,"赵珩突然唤她闺名,"你可知道朕为何对你格外宠爱?"
温婉摇头:"臣妾...不知。"
"因为你从不掩饰。"赵珩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后宫嫔妃个个对朕曲意逢迎,只有你...心里装着别人,却从不假装爱朕。"
温婉心头一震,不知该如何回应。
"朕欣赏这份真实。"赵珩饮尽杯中酒,"所以朕容忍你对秦墨的...牵挂。"
"陛下..."温婉声音发颤。
"但凡事都有底线,婉儿。"赵珩突然沉下声音,"朕可以容忍你心里有他,但绝不能容忍你...背叛朕。"
温婉慌忙跪下:"臣妾不敢!"
"起来。"赵珩扶起她,语气又温柔起来,"朕只是提醒你。来,再喝一杯。"
那晚赵珩喝得大醉,最后在温婉宫中留宿。他拥她入眠,却在她耳边低语:"婉儿,别逼朕伤害他...只要你安分守己,秦墨就会平安无事。"
温婉僵在他怀中,泪水无声滑落。这一刻,她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是赵珩精心饲养的金丝雀,而秦墨的性命,就是锁住她的笼子。
次日清晨,赵珩离开后,温婉取出妆奁底层的木簪,在晨光中细细端详。簪上的梅花已经有些模糊,就像她记忆中秦墨的面容。她轻轻吻了吻簪子,然后将它重新藏好。
从今往后,她必须更加小心。为了秦墨的安全,她可以假装全心全意爱赵珩;为了不辜负秦墨的深情,她可以在心底永远保留那份纯真的记忆。
窗外,秋风卷起一地落叶,仿佛在诉说着无可奈何的离别。
第七章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棂,在怡景宫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温婉坐在绣架前,手中的银针在锦缎上来回穿梭,绣着一朵盛放的梅花。这是她近来养成的习惯——用刺绣来平息内心的不安。
自从那次秦墨遇袭消息传来后,宫中表面平静,暗地里却风波不断。赵珩对她越发宠爱,几乎夜夜留宿怡景宫,赏赐如流水般送来。后宫嫔妃嫉妒得眼红,却不知这"恩宠"背后是怎样的煎熬。
"娘娘,"春桃匆匆进来,压低声音,"边关急报,秦将军陷入敌军包围,情况危急!"
银针猛地扎入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落在雪白的梅花瓣上,晕开成一抹刺目的红。温婉顾不上疼痛,急声问道:"陛下可派援军了?"
春桃摇头:"奴婢不知。只听李公公说,陛下正在大发雷霆..."
温婉站起身,又强迫自己坐下。她不能表现出过分的关心,尤其是在春桃面前——谁知道这侍女转眼会向谁汇报?
"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她强作镇定地说。
春桃退下后,温婉再也控制不住颤抖的双手。秦墨陷入包围?怎么会?他一向用兵如神...除非...有人故意设计。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
窗外忽然飘起雪来,纷纷扬扬的雪花像是天地的叹息。温婉走到窗前,望着北方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能看到千里之外那个身陷重围的身影。
"秦哥哥..."她无声地呼唤,泪水模糊了视线。
傍晚时分,赵珩突然驾临怡景宫。他面色阴沉,眼中似有风暴酝酿。温婉行礼时,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
"爱妃平身。"赵珩的声音比往常低沉,"朕今日心情不佳,陪朕喝一杯。"
温婉小心翼翼地伺候皇帝用膳。酒过三巡,赵珩突然道:"北疆战况不妙,秦墨被十万敌军围困在落鹰谷。"
温婉手中的酒壶差点滑落:"那...陛下可派援军了?"
赵珩冷笑:"援军?朕为何要派援军?"
这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温婉头上。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陛下...秦将军乃国之栋梁,若有不测..."
"若有不测,也是他轻敌冒进所致。"赵珩打断她,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还是说...爱妃特别关心秦将军的安危?"
温婉慌忙跪下:"臣妾不敢。只是...为社稷着想。"
"为社稷着想..."赵珩玩味地重复着,突然一把将她拉起来,"婉儿,朕给你看样东西。"
他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扔在桌上。温婉一眼认出那是自己写给秦墨的密信——香囊中的那封!
"陛下!"她脸色煞白,双膝一软就要跪下。
赵珩却紧紧箍住她的腰,不让她下跪:"朕一直知道你和秦墨有联系,但朕容忍了。朕以为...你会慢慢忘记他。"他的声音越来越冷,"可你没有。这封信证明,你心里装的始终是他!"
温婉浑身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赵珩知道了,一切都完了。不仅她将万劫不复,连秦墨也...
"陛下,臣妾..."她声音哽咽,"臣妾与秦将军清清白白,这封信只是..."
"只是什么?"赵珩厉声打断,"只是关心边疆将士?婉儿,朕给了你无数次机会,可你一次次背叛朕的信任!"
他猛地推开温婉,大步走到门外,对守候的李公公下令:"搜宫!给朕把怡景宫翻个底朝天!"
温婉如坠冰窟,眼睁睁看着一群太监宫女涌入她的寝宫,翻箱倒柜。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妆奁被打开,底层暗格被发现,那支木簪和白玉耳坠被呈到赵珩面前。
"这是什么?"赵珩拿起木簪,声音危险地轻柔,"朕不记得赐过你这个。"
温婉跪在地上,泪如雨下:"陛下..."
"还有这个?"赵珩又拿起耳坠,"朕记得你说过,这是你母亲给的及笄礼。可朕派人查过,温夫人从未送过这样的礼物。"
谎言被一层层剥开,温婉无地自容。她只能伏地痛哭,无言以对。
赵珩挥手屏退左右,待殿内只剩他们二人时,才冷冷开口:"朕给你两个选择。"
温婉抬头,泪眼朦胧中看到赵珩脸上冷酷的表情,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第一,"赵珩竖起一根手指,"你亲自写一封信给秦墨,告诉他你从未爱过他,一切只是儿时戏言。朕会派人快马加鞭送去边疆。若他看后自愿回京领罪,朕或许会饶他不死。"
温婉心如刀绞。这比杀了她还残忍!要她亲口否认对秦墨的感情?
"第二,"赵珩竖起第二根手指,"你什么也不做,朕立刻下令断绝落鹰谷的粮草供应。以秦墨现在的处境,不出十日,他和他的五千将士就会...全军覆没。"
温婉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扑上前抱住赵珩的腿:"陛下!求您开恩!臣妾愿意以死谢罪,只求您救救秦将军和那些将士!他们都是大周的子民啊!"
赵珩低头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随即又恢复冷酷:"朕不是在和你商量,婉儿。选吧——写信,还是让秦墨死?"
温婉瘫坐在地,整个世界天旋地转。这是怎样的选择啊——背叛自己的心,还是害死最爱的人?
"我...我写信。"她最终哽咽着说。
赵珩脸上浮现出一丝胜利的笑容,但那笑容未达眼底:"明智的选择。李德全,准备笔墨!"
片刻后,文房四宝摆在温婉面前。她颤抖着手拿起笔,却迟迟无法落下。如何写?怎么写?要她亲手斩断与秦墨之间最后的那根线?
"写啊。"赵珩冷声催促,"就写...你从未爱过他,入宫后更是将他忘得一干二净。写你现在心里只有朕,希望他死心。"
每一句话都像刀子剜在心上。温婉咬着唇,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在宣纸上,晕开成一朵朵小小的血花。她终于落笔,字字如血:
"秦将军台鉴:
闻君被困,妾心甚忧。然妾须坦言,儿时戏言,君切勿当真。入宫侍君,乃妾毕生之幸。陛下待妾恩重如山,妾心已属陛下,望君以社稷为重,莫再牵挂。
婉妃手书"
写完后,她丢下笔,伏案痛哭。这封信将彻底摧毁秦墨,但她别无选择——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赵珩拿起信看了看,满意地点头:"很好。李德全,立刻派快马送去落鹰谷。"
太监领命而去。赵珩俯身抬起温婉的下巴:"记住,婉儿,这是你自找的。朕给过你无数次机会..."
温婉别过脸,不愿看他。此刻的赵珩在她眼中如此陌生,那个温柔体贴的皇帝仿佛从未存在过。
"恨朕吗?"赵珩突然问。
温婉摇头:"臣妾不敢。"
"不敢,不是不会。"赵珩苦笑,"你知道吗,婉儿?有时候朕真希望从没遇见过你。那样朕就不会知道,原来得到一个人的身子容易,得到她的心...却这么难。"
他转身离去,留下温婉一人瘫坐在满地狼藉中。宫人们不敢进来,只有春桃悄悄探头,被温婉厉声喝退。
夜深了,蜡烛燃尽,黑暗笼罩着怡景宫。温婉蜷缩在床角,手中紧握着那支被搜出来的木簪。赵珩允许她保留这个,说是"留个念想"——多么残忍的仁慈啊!
月光冷冷地洒进来,照在妆奁上。温婉突然想起什么,踉跄着走过去,从夹层中取出一把小巧的剪刀。这是她平日用来修剪绣线的,此刻却成了她唯一的慰藉。
她解开衣襟,将剪刀尖端抵在胸口。只需用力一按,所有的痛苦就会结束。秦墨会收到那封绝情信,以为她变心,然后...活下去。而她,也不必再忍受这撕心裂肺的痛。
剪刀尖端刺破皮肤,一滴血珠渗出。温婉闭上眼,准备用力——
"娘娘!"春桃的尖叫声从门外传来,"陛下有旨,命您即刻前往太庙!"
温婉手一抖,剪刀掉在地上。太庙?这个时候去太庙做什么?
"娘娘,您快些准备吧,李公公在外头等着呢!"春桃的声音带着哭腔,"说是...说是要您去太庙为国祈福..."
温婉麻木地让春桃为她更衣梳妆。去太庙祈福?赵珩这是要将她逐出后宫吗?还是...更糟的惩罚?
走出怡景宫时,李公公带着一队太监已在等候。没有轿辇,只有一盏孤灯引路。温婉跟着他们穿过长长的宫道,来到皇家太庙。
太庙内烛火通明,赵珩背对着门站在祖宗牌位前,身影孤绝。
"陛下,婉妃娘娘到了。"李公公轻声禀报。
赵珩挥手示意众人退下。殿门关闭后,他才缓缓转身。烛光下,温婉惊讶地发现他眼中布满血丝,面色憔悴得吓人。
"知道朕为何带你来这里吗?"赵珩问,声音沙哑。
温婉摇头。
"因为在这里,在祖宗面前,朕不能说谎。"赵珩苦笑,"婉儿,朕爱你,爱得发狂。可朕越是爱你,就越恨你心里装着别人。"
温婉沉默不语。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
"那封信,朕已经派人送出去了。"赵珩继续道,"但朕要告诉你一件事——无论秦墨是否回京,朕都没打算让他活着。"
温婉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愤怒:"陛下!您答应过..."
"朕没答应任何事。"赵珩冷酷地打断她,"朕只说'或许'会饶他不死。而现在,朕明确告诉你——秦墨必须死。不是因为他觊觎朕的女人,而是因为...只有他死了,你才会彻底死心。"
温婉浑身发抖,泪水夺眶而出:"您...您这个魔鬼!"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辱骂皇帝是死罪,但赵珩只是笑了笑,那笑容令人毛骨悚然。
"说得好。"他轻声道,"为了得到你,朕确实变成了魔鬼。但婉儿,你想过没有——若你当初入宫后就全心全意对朕,何至于此?"
温婉无言以对。是啊,如果她早点放下秦墨,如果她没有那封信...但世上没有如果。
"现在,朕再给你最后一个选择。"赵珩指向太庙偏殿,"那里有一间净室,你可以选择永居其中,为国祈福。朕会对外宣称你自请修行,保全你的名声。"
温婉心头一震:"那...秦将军呢?"
"若你选择净室,"赵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朕会立刻派援军和粮草去落鹰谷。秦墨能否活下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温婉明白了。这是交换——她用自由换秦墨一线生机。
"我答应。"她毫不犹豫地说,"只要陛下立刻派援军,臣妾愿意永居净室,此生不再踏出半步。"
赵珩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为了他,你连自由都可以放弃?"
"不全是为他。"温婉抬头直视皇帝,"也为那五千无辜将士。他们都有父母妻儿,不该因为...因为儿女私情而枉死。"
赵珩沉默良久,终于点头:"好。明日一早朕就下令出兵。而你...从现在起就留在这里。李德全会送来必需品,你只需安心祈福。"
温婉伏地叩首:"谢陛下恩典。"
赵珩转身欲走,又停住脚步:"婉儿,若时光倒流,你会不会...选择爱朕?"
温婉抬头,泪眼朦胧中看到皇帝眼中的脆弱。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赵珩的痛苦——他拥有天下,却得不到最想要的一颗心。
"陛下,"她轻声回答,"若时光倒流,臣妾宁愿从未遇见秦墨...也从未遇见您。"
赵珩浑身一震,随即苦笑:"好答案。"
他大步离去,殿门重重关闭,将温婉一个人留在满室烛光中。她跪在蒲团上,望着列祖列宗的牌位,突然觉得无比平静。
至少,秦墨有机会活下来了。而她,终于不必再戴着面具生活。在这方寸净室中,她可以尽情思念她的秦哥哥,不必再隐藏,不必再伪装。
温婉从袖中取出那支木簪,轻轻贴在脸颊。窗外,北风呼啸,像是谁的呜咽。
第八章
太庙净室内,一盏长明灯幽幽燃烧,将温婉的身影投在素白的墙上。三日了,自从她踏入这方寸之地,就再未见过外面的阳光。每日只有李公公按时送来简单的饭食,和一卷抄写佛经的宣纸。
温婉跪在蒲团上,手中佛珠一粒粒滑过指尖。她机械地念诵着经文,眼睛却不时瞟向小窗外的那株梅树——那是她与外界唯一的联系。
"吱呀"一声,净室的门被推开。温婉没有回头,只轻声道:"李公公,放在门口就好。"
"婉妃。"
这个声音让温婉浑身一颤。她缓缓转身,看见赵珩站在门口,一身素服,面色阴沉。三日不见,他眼下多了两道青黑,显然也未睡好。
"陛下。"温婉伏地行礼,声音平静得不像自己。
赵珩挥手示意李公公退下,步入净室,随手关上门。狭小的空间里顿时充满龙涎香的气息,混合着佛前檀香,形成一种奇特的压迫感。
"起来吧。"赵珩说,"朕有话问你。"
温婉起身,垂手而立。她穿着最简单的灰色棉袍,发间无一装饰,却依然掩不住天生的清丽。赵珩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似乎在寻找什么痕迹。
"你在这里...可还习惯?"皇帝开口,语气出奇地温和。
温婉微微点头:"谢陛下关心,臣妾很好。"
"朕已按约定派了援军。"赵珩突然道,"三日前就出发了。"
温婉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又迅速隐去:"陛下仁慈。"
"但..."赵珩话锋一转,"落鹰谷路途遥远,援军至少还需五日才能到达。而秦墨的粮草...据朕所知,最多只能再撑三日。"
温婉的手指猛地掐入掌心。这就是说,无论如何,秦墨都要面临两日的绝境?她抬头直视赵珩:"陛下答应过..."
"朕答应派援军,确实派了。"赵珩冷笑,"至于能否及时赶到...那就是天意了。"
温婉明白了。赵珩从未打算真正放过秦墨,所谓的"选择"只是一场残忍的游戏。她双腿一软,跪倒在地:"陛下...求您..."
"求朕什么?"赵珩俯身,捏住她的下巴,"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温婉摇头,泪水滚落:"臣妾只求您...让信使快马加鞭,告知秦将军援军将至。只要他再坚持几日..."
赵珩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竟以为朕会这么做?"
"臣妾知道陛下不会。"温婉抬起泪眼,"所以臣妾求您...允许臣妾再写一封信。"
"又一封信?"赵珩松开手,直起身,"上一封还不够吗?"
温婉以额触地:"上一封是绝情信,这一封...是诀别信。臣妾保证,这是最后一封。"
赵珩沉默良久,突然转身走向门口:"李德全,准备笔墨!"
片刻后,文房四宝摆在温婉面前的小几上。赵珩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温婉深吸一口气,提笔蘸墨,手腕却不住颤抖,一滴墨汁落在宣纸上,晕开成黑色的花。
她该如何写?如何在赵珩眼皮底下传递讯息?若被看破,不仅前功尽弃,秦墨也将...
"写啊。"赵珩催促,"不是要诀别吗?"
温婉落笔,字字如血:
"秦将军:
前信所言,句句肺腑。妾身已自请永居太庙,日夜诵经,为国祈福。此心已死,万望将军以社稷为重,保重自身。若将军念及旧情,每年清明,在朔方城外折一枝梅,遥寄即可。
温氏绝笔"
写完后,她双手呈给赵珩。皇帝接过,仔细审阅,眉头渐渐皱起:"这信...有何必要?"
温婉低头:"臣妾只想...彻底了断。"
赵珩将信纸对着光看了看,又折起来检查边缘,最后甚至嗅了嗅墨迹,似乎想找出什么隐藏的讯息。温婉心跳如鼓,面上却不动声色。
"罢了。"赵珩最终将信收入袖中,"朕会派人送去。但婉儿,这是最后一次。从今往后,你与秦墨...生死两不相干。"
温婉伏地:"臣妾明白。"
赵珩转身欲走,又停住脚步:"你刚才说...自请永居太庙?"
"是。"温婉抬头,"臣妾愿余生在此诵经祈福,赎清罪孽。"
赵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你将永远不见天日,无人交谈,孤独终老..."
"臣妾知道。"温婉平静地回答,"这是臣妾...应得的惩罚。"
赵珩沉默良久,突然冷笑:"不,婉儿,这不是惩罚。这是逃避。"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你以为躲在这里,就能保住对秦墨的那点念想?朕告诉你,只要朕一句话,这太庙就会变成你的牢笼,连诵经的自由都没有。"
温婉浑身发冷,却倔强地抬头:"那陛下为何不这么做?"
赵珩被问住了。他直起身,眼中情绪翻涌:"因为朕还想保留最后一点...对你的尊重。"说完,他大步离去,重重关上门。
温婉瘫坐在地,泪水无声滑落。她不知道那封信能否安全送达,更不知道秦墨能否读懂其中暗语——"朔方城外折一枝梅"是他们儿时的约定,意为"危险,速离"。而"清明"二字更是暗号,指代朔方城东南三十里处的清明谷,那里有条鲜为人知的小路可突围。
现在,她能做的只有祈祷,祈祷秦墨记得这些童年密码,祈祷他能及时脱险...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温婉在太庙净室的生活规律而单调——晨起诵经,午时抄写佛经,傍晚焚香祷告。赵珩再未来过,只有李公公每日按时送饭,偶尔带来一些外界的消息。
"娘娘,北疆大捷了!"这日清晨,李公公难得地多话,"秦将军率残部突出重围,还反歼了敌军主力!陛下大喜,已下旨嘉奖了。"
温婉手中的佛珠"啪"地掉在地上。他成功了!他读懂了她的信!
"那...秦将军可好?"她强压激动,轻声问道。
李公公犹豫了一下:"听说受了重伤,但性命无碍。"
温婉闭眼,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活着,这就够了。
"陛下说..."李公公欲言又止,"说娘娘潜心礼佛,不必知晓这些俗事。老奴多嘴了..."
温婉摇头:"不,多谢公公告知。"她从腕上褪下一只玉镯塞给李公公,"日后若还有...此类消息,烦请告知。"
李公公推辞不过,最终收下镯子匆匆离去。
温婉跪在佛前,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念诵起经文。她感谢佛祖保佑秦墨平安,也祈求他从此远离危险,忘记她这个已经"心死"的人。
窗外,那株梅树抽出了新芽。温婉每日都会透过小窗望一会儿,仿佛那是她与外界唯一的联系。有时,她会看见树枝上系着一条红丝带,第二天又换成黄丝带...颜色每日变换,像是某种信号。温婉不知道这是谁做的,也不敢问,只能将这份疑惑藏在心底。
一个月后的深夜,温婉被一阵轻微的敲窗声惊醒。她起身走到窗前,借着月光看见一个小纸团从窗缝塞进来。
温婉心跳加速,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才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团。上面只有寥寥数字:
"信已收,梅已折,君珍重。——松"
字迹潦草,像是匆忙中所写,但温婉一眼就认出是秦墨的手笔。他收到了她的信!他读懂了暗语!而且...这纸条是怎么送进来的?谁在帮她?
温婉将纸条贴在胸口,泪如雨下。她不敢留着这证据,只能忍痛将其焚毁。火光中,那几个字深深烙在她的心上——他知道她还爱他,他知道她的"绝情"全是伪装。
从那天起,温婉的生活有了隐秘的希望。每隔几日,就会有新的纸条通过窗缝塞进来——有时是一片树叶,有时是一小块布条,上面写着只言片语。通过这些碎片,温婉拼凑出外界的消息:秦墨伤愈复出,秦墨又打胜仗,秦墨被加封为镇北大将军...
这些纸条成了温婉活下去的动力。她不知道是谁在冒险传递这些消息,只能猜测或许是某个受过秦墨恩惠的小太监,或是...李公公?那日她给的玉镯价值不菲,足以买通一些人情。
冬去春来,净室窗外的梅树开了花。温婉每日最大的慰藉就是望着那株梅树,看着花开花落。有时,她会梦见自己回到小时候,和秦墨一起在梅树下玩耍,那时的天空那么蓝,风那么温柔...
这日清晨,温婉正在诵经,净室的门突然被推开。赵珩站在门口,一身朝服,面色阴沉。
"陛下。"温婉慌忙行礼。
赵珩没有叫她起身,而是冷冷地问:"你与秦墨...还有联系?"
温婉心头一震:"臣妾自入太庙,从未与外界往来。陛下明鉴。"
"是吗?"赵珩从袖中掏出一片布条,扔在她面前,"那这是什么?"
温婉低头,看见那片布条上写着"朔方安定,勿念"——正是前日她收到的字条!怎么会...
"朕早就怀疑有人暗中传信。"赵珩冷笑,"今晨终于抓到了那个吃里扒外的小太监。知道他是谁吗?是你怡景宫的旧人,那个叫小顺子的。"
温婉眼前一黑。小顺子!那个总是腼腆微笑的小太监,确实曾在她宫中当差...
"陛下,是臣妾的错..."她伏地痛哭,"求您饶了小顺子..."
"晚了。"赵珩冷酷地说,"他已经被杖毙了。"
温婉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瘫软在地。一条人命,因为她的私心而没了...
"至于你..."赵珩俯身,捏住她的下巴,"朕给过你太多次机会,婉儿。"
温婉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臣妾愿以死谢罪..."
"死?"赵珩冷笑,"太便宜你了。不,朕要你活着,亲眼看着秦墨...身败名裂。"
温婉浑身发抖:"陛下..."
"朕已下旨,命秦墨即刻回京述职。"赵珩松开手,直起身,"等他到了,朕会亲自问他...与妃嫔私通,该当何罪?"
温婉如坠冰窟。秦墨若回京,必死无疑!她必须警告他,必须...
"对了,"赵珩走到门口,又回头补充,"从今日起,这扇窗将被封死。朕倒要看看,还有谁能帮你传递消息。"
门被重重关上,随后传来钉木板的声音。温婉扑到窗前,看着最后一线阳光被木板遮挡,净室陷入半黑暗之中。
她滑坐在地,泪水无声流淌。小顺子死了,窗被封了,她与外界的所有联系都被切断了。而秦墨正一步步走入赵珩设下的陷阱...
绝望中,温婉的目光落在佛前的长明灯上。微弱的火苗在黑暗中倔强地燃烧,就像她心中最后的那点希望。
她必须想办法警告秦墨,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可是...怎么做?
这时,温婉注意到地上那片布条——赵珩刚才扔下的"证据"。她爬过去捡起来,发现背面还有一行极小的字,刚才没被发现:
"谷中有埋伏,勿回京。"
温婉心头一震。这是秦墨在警告她!他知道回京有危险,所以冒险传信让她...让她怎样?她已经被囚在这里,还能做什么?
除非...除非这信息不是给她的,而是给可能看到这布条的人——比如赵珩。秦墨是在将计就计,假装中计回京,实则...
温婉将布条贴近心口,第一次露出了久违的微笑。她的秦哥哥,还是那么聪明。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他,并且...活下去。
净室的门再次被推开,李公公带着几个太监进来,搬走了佛前的长明灯,只留下一盏小油灯。
"陛下有旨,婉妃需更深思己过。"李公公不敢看她的眼睛,"每日只有一灯油,望娘娘...省着用。"
温婉平静地点头:"谢公公。"
当净室再次归于黑暗,温婉摸索着回到蒲团前,跪坐下来。她手中紧握着那片布条,心中却比任何时候都明亮。
秦墨还活着,还在战斗。那么,她也会坚持下去,直到...直到最后一刻。
油灯微弱的光芒中,温婉开始低声诵经。这一次,她不是为了超度,而是为了祈求——祈求她心爱的人,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即使他们此生再难相见,即使她将在这黑暗的净室中度过余生,只要知道秦墨还活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就够了。
第九章
黑暗。无边的黑暗。
温婉已记不清自己被囚在这间净室多久了。窗被封死后,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李公公每日送来的两餐提醒着她日夜更替。油灯也被限制,每天只有短短一个时辰的光明,其余时间,她只能在黑暗中诵经、沉思,或是...回忆。
手指轻抚过木簪上的纹路,温婉在黑暗中也能描绘出那朵梅花的形状。这是她仅剩的慰藉——赵珩没有搜走这支簪子,或许认为它已构不成威胁。
净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线光亮刺入黑暗。温婉下意识遮住眼睛,听到李公公急促的脚步声。
"娘娘!大事不好了!"李公公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慌乱,"北疆...北疆急报!"
温婉的心猛地揪紧。北疆?秦墨?
"陛下命老奴来..."李公公欲言又止,"来告诉娘娘一声..."
温婉站起身,双腿因久坐而发麻:"秦将军...怎么了?"
"镇北将军秦墨...殉国了。"李公公低声道,"七日前,在朔方城外与北狄大军决战,身中十二箭...仍力战不退,最终..."
世界在温婉眼前碎裂。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却流不出一滴泪。那个会在雪地里为她折梅的少年,那个在月光下送她木簪的青年,那个在沙场上所向披靡的将军...没了?
"陛下说..."李公公继续道,"说娘娘若想为秦将军诵经超度,可破例允许点长明灯一夜。"
温婉缓缓抬头,忽然明白了赵珩的用意——这是最后的残忍。他要亲眼看着她崩溃,看着她求饶,看着她...彻底屈服。
"谢陛下恩典。"她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臣妾愿为所有战死将士诵经祈福。"
李公公似乎没料到这样的反应,愣了片刻才退下。不久后,一个小太监送来了长明灯和佛香。
灯光重新照亮净室,温婉这才看清自己的双手——曾经纤纤如玉的手指如今骨节分明,苍白如纸。她缓缓梳开发髻,用那支木簪重新挽起,然后净手焚香,在佛前跪下。
经文从唇间流泻而出,字字清晰。若有宫人在外监听,他们会惊讶地发现婉妃的声音竟如此平静,没有哭腔,没有颤抖,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日常仪式。
夜深了,长明灯摇曳着,将温婉的身影投在墙上,孤独而坚定。她诵完最后一遍经文,从贴身的暗袋中取出一个小布包——这是她最后的秘密,连搜宫的太监都未曾发现。布包里是这些日子收到的所有字条,每一张她都小心保存。
最上面那张是三天前收到的,字迹潦草,显然写得很急:
"敌大军压境,恐难脱身。若有不测,望卿珍重。此生无悔,来世再续。——松"
温婉将字条贴在唇边,闭上眼睛。秦墨早就预见了自己的结局,却依然选择死守朔方城。为什么?明明她已经在信中警告他危险,他为何不撤退?
答案其实很简单——因为他是秦墨。是从小就立志保家卫国的秦墨,是宁可战死也不后退半步的秦墨,是...她深爱的秦墨。
"秦哥哥..."温婉轻唤出声,终于泪如雨下。
长明灯渐渐暗淡,东方泛起鱼肚白。温婉擦干眼泪,整理好衣冠,然后从枕下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她入宫时母亲偷偷给她的"保命药",说是若在宫中遭人陷害,可用它留个全尸。她一直带着,却从未想过真会用上。
瓷瓶中的粉末无色无味,溶于水中即刻无形。温婉将它倒入茶碗,又取下木簪,在碗边轻敲三下——这是她和秦墨小时候的约定,意为"我来了"。
晨光透过木板的缝隙渗入净室,为一切蒙上朦胧的光晕。温婉端起茶碗,对着虚空微微一笑:"秦哥哥,等我。"
一饮而尽
当李公公午时来送饭时,发现净室门内没有回应。他慌忙唤来侍卫破门而入,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呆立当场——
婉妃安详地躺在蒲团上,双手交叠于胸前,手中握着那支木簪和一叠字条。她面容平静,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微笑,仿佛只是睡着了。唯有那苍白的脸色和已经冰冷的身体昭示着真相。
消息传到养心殿,赵珩手中的朱笔"啪"地掉在奏折上,溅起一片猩红。
"死了?"他喃喃重复,"怎么可能..."
李公公伏地颤抖:"老奴该死!今早送饭时就发现..."
赵珩猛地起身,大步走向太庙。一路上宫人纷纷跪地,不敢抬头看皇帝可怕的表情。
净室内,温婉的遗体已被安置在简单的灵床上,宫女们正为她净身更衣。赵珩挥手屏退所有人,独自站在灵床前,注视着那张再无生气的脸。
他曾无数次想象温婉屈服的样子,哭泣的样子,哀求的样子...却从未想过,最终看到的会是这样的平静。她甚至连死,都不肯给他一丝怨恨或愤怒。
"为什么..."赵珩伸手轻抚温婉的脸颊,触手冰凉,"朕给了你一切...荣华富贵,恩宠荣耀...为什么你宁可死,也不肯爱朕?"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赵珩的目光落在温婉手中的木簪和字条上。他轻轻抽出那些字条,一张张阅读。秦墨的字迹从工整到潦草,从从容到急切,记录着这场生死相隔的对话。最后一张,显然是绝笔:
"婉儿:
敌十万大军围城,粮尽援绝。读卿来信,知京中有变,但为将者,当以百姓为先。朔方城后是千万黎民,墨不能退。
卿所赠平安符一直贴身收藏,血迹浸染,幸未损及卿之青丝。今生缘浅,来世再续。城破之时,便是魂归之处。
秦墨绝笔"
赵珩的手微微发抖。他一直以为秦墨对温婉的执着不过是少年情怀,却不想这份感情如此深沉。而更让他震惊的是字条背面的一行小字:
"陛下疑心甚重,恐对卿不利。墨已安排死士,若有不测,可护卿脱险。——松"
"哈..."赵珩突然笑出声,笑声中带着疯狂,"秦墨啊秦墨,到死你都想着救她...却不知她宁可随你而去..."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因为发现温婉另一只手中还紧攥着什么。掰开僵硬的手指,是一页从佛经上撕下的纸,背面写满了字——是温婉的笔迹:
"今日得知秦哥哥死讯,心如刀绞却又莫名平静。他终是那个在雪地里为我折梅的少年将军,宁死不屈,宁折不弯。
赵珩以为囚禁我的身体就能得到我的心,却不知我的心早已随秦墨而去。如今秦哥哥战死沙场,我岂能独活?
这支木簪,是秦哥哥送我的第一件礼物,也将是带我去见他的最后信物。母亲给的药一直留着,今日终得所用。
此生无悔,来世再续。"
纸从赵珩手中飘落。他踉跄后退,撞上佛龛,香炉倾倒,香灰洒了一地。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不是一个妃子的顺从,而是一颗他穷极一生都无法得到的真心。
"陛下..."李公公在门外小心翼翼地问道,"婉妃的后事..."
赵珩茫然抬头,突然发现佛龛后的墙上刻着几行小字,被香灰掩盖多年,此刻才显露出来。他拂去灰尘,读道: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这是温婉入宫第一年刻下的。那时,她还在祈祷与秦墨岁岁相见...
"按贵妃礼制下葬。"赵珩突然道,声音沙哑,"就...葬在梅林吧。"
说完,他大步离开净室,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回到养心殿,赵珩命人取来所有关于秦墨战死的奏报。他必须知道,那个让他又妒又恨的将军,是如何走到生命尽头的。
奏报上的描述令人心惊——秦墨率五千残军死守朔方城七日七夜,抵挡北狄十万大军。粮尽援绝,将士们饿着肚子作战;箭矢用尽,就用砖石瓦砾;城门被破,就巷战到底。最后时刻,秦墨身中十二箭,仍立于城头,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
最让赵珩震撼的是,有幸存士兵称,秦将军临终前从怀中取出一个染血的平安符亲吻,然后望向京城方向,说了句"珍重",才阖目而逝。
赵珩放下奏报,走到窗前。窗外春光明媚,却照不进他冰冷的内心。他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春日宴会上,第一次见到温婉和秦墨琴剑和鸣的场景。那时的他们,一个如梅清雅,一个如松挺拔,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而他,用皇权硬生生拆散了他们,最终...失去了所有。
"陛下,秦将军的遗物..."李公公小心翼翼地呈上一个木匣。
赵珩打开,里面是几件简单衣物,一把佩剑,和一个染血的平安符。他取出平安符,轻轻打开——里面是一缕青丝,已被血浸透大半,却依然能看出原本的光泽。那是温婉的头发。
"传旨,"赵珩突然道,"追封秦墨为忠勇侯,以王侯礼制下葬。其母封诰命夫人,享一品俸禄。"
李公公惊讶地抬头:"陛下,这..."
"去吧。"赵珩摆手,不愿多言。
殿门关闭后,赵珩取出温婉的信物——那支木簪和字条,与秦墨的平安符并排放在一起。一个荒谬的念头浮上心头:若当初他没有强娶温婉,而是成全这对有情人,现在会怎样?
秦墨会是他最得力的将领,温婉会是秦墨的贤内助,而他...会是一个知人善任的明君。可惜,一切都被他的自私与占有欲毁了。
"陛下!"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进来,"朔...朔方城急报!"
赵珩木然接过信函,展开阅读,脸色越来越难看。原来,秦墨早就识破了他的计谋——那封"绝情信"中的暗语,那个叫小顺子的太监传出的消息,秦墨全都明白。但他没有选择撤退,而是决定以死明志,用生命证明自己的忠诚,也保护温婉的安全。
"傻瓜..."赵珩喃喃道,"你们两个...都是傻瓜..."
一滴泪水落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高高在上的皇帝,终于在这一刻,体会到了什么是悔恨。
七日后,温婉被安葬在皇家梅林。同一天,秦墨的衣冠冢也在其家乡落成。两处葬礼,一北一南,却同样凄凉。
那晚,赵珩独自来到梅林,站在温婉墓前。新立的墓碑上只简单刻着"婉妃温氏之墓",没有谥号,没有生平,就像她入宫后的人生——被简化为一个符号,一个附属。
"婉儿..."赵珩轻抚墓碑,"朕错了。"
回答他的只有风吹过梅林的沙沙声。一片花瓣飘落,粘在他的龙袍上,像是一滴粉色的泪。
从此以后,赵珩再未踏入梅林一步。但他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年清明,都会派人在温婉墓前放一束白梅,在秦墨衣冠冢前放一柄木剑。
有人说,这是皇帝的忏悔;也有人说,这是对逝者的羞辱。只有赵珩自己知道,这是他唯一能做的...成全。
深宫岁月如流水,转眼几十年过去。赵珩成了一个孤独的老皇帝,没有真心爱人,也没有知心臣子。每晚入睡前,他都会看到两张年轻的面孔——一个如梅清雅,一个如松挺拔,在梦中注视着他,无言地诉说着一个关于爱情与忠诚的故事。
而那个故事,他穷尽一生,都无法成为主角。
【全文完】